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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漠儿狼烟(2)

“我错了!”刘鹤忽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在阿大的面前行了个礼,“阿大同志,我错了。我向你赔罪,我打你是违反纪律的,是军阀作风。我错了,我除向你赔罪外,当即报告营、团党委,请求处分我……”他是真诚的,话语沉沉的。

阿大低着头不说话,听到连长诚切的声音,立刻站起来喃喃地说:

“连长,你打得好。我的确错了。我对战友的生命这样不负责任。万一出事,怎么得了啊!唉……半夜里,我以为是风沙响……原来他们没有睡,在沙上躺着说悄悄话。崔指导员走时要我看顾他们。我没看着。他们果然跑了,我还不报告。我想,方圆几百里大戈壁,滴水也没有,渺无人烟,神仙会腾云驾雾也跑不出这块死地,他们会回来的,……我错了……我请求组织上处分我。”

“现在的问题不是处分谁的问题。是找人!”李雁声神色严肃,急切地环视会场,“二班长,蔡亮怎么独自持枪跑了?会出大事的!”

“报告排长,”二班长程伟站起来,“蔡亮是带着自己那只‘考古袋’跑的……我想,性质不同……不过,也很难说……我有责任。”

“先不定性质,把人追回来再说。做好抢救战友的准备。”刘鹤说,他抖掉军帽和衣领上的沙尘,把口气缓和了下来,“立即分三路寻找:回原连址之路;南古长城口;北边境线。各路都骑几峰骆驼,带上干粮和水,随时报告!注意,一定要保证人身安全。”话毕,各路由李排长布置人力,立刻出动。

刘鹤未进家门,天伢就扑出来,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不停地摇动:“爸爸,爸爸,我要鸟,我要玩鸟……”

要是往常,他会高高兴兴地俯下身子,在孩子的小脸蛋上重重一吻,然后象抛皮球一样,把小孩抛向空中,双手接住,再轻轻地捏一把,捏得孩子格格地笑。现在呢,他听到孩子的叫声就烦,浑身燥热,心绪纷乱,眼晴冒火。他变了。

“爸爸,我要鸟,爸爸,这儿怎么没有鸟……”天伢越发叫得厉害,满脸尘埃,满额汗珠。

“去去去,要个球!”刘鹤抖动着大腿,孩子被抖落在鹅卵石地上。“讨厌鬼!”

孩子哇地哭起来,哭得好伤心。泪水汗水一齐淌,打湿了脸上的尘埃,脸蛋儿竟被涂成了大花脸。他是被父亲阴森的脸色吓哭的。他从未见过父亲这种嘴脸。他记得父亲是和蔼可亲的。在野马滩那阵,他见几棵红柳上有一只绿色的鸟,可能是美丽的神鸟哇!“爸爸,我要鸟,这是我在这儿见到的第一只鸟,我要,我要!”

“好的,好的,我捉住它!”爸爸把皮带往腰里一扎,直往鸟儿冲去。可怜的小鸟见有人追它,拼命地往沙漠的上空飞去。方圆几百里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棵草,鸟儿累了,落在沙丘上。鸟儿被逮住了。天伢多高兴呀!他给鸟儿喂了些碎玉米,就放飞了。鸟儿还飞到红柳上。

“爸爸真好!”天伢高必得跳起来,“爸爸,你是不是连长?”

“是呀!”爸爸立正敬了个礼。“有何吩咐?”

“我是团长!”他一挥手命令道,“有事报告,听我命令。”

“是!团长。”爸爸又立正敬了个军礼。

“刘——连——长”天伢厉声唤道,声调很长。

“到!”

“我命令你,”他随手把一个鹅蛋般圆的石头扔进床底,“立即把床底的大坏蛋抓出来!”

“是!”爸爸俯身爬进床底捡“坏蛋”,“嘭”一声,头撞着床板,后脑鼓起鸡蛋大的包儿。

那时的爸爸多好啊!可现在……天伢哭得很伤心,直撞回草棚里,妈妈缝衣服,听到儿子的哭声,立即撇开手上的活计抱起孩子。一见孩子的大花脸,丈夫的乌云脸,立即明白了几分。

“啥事不顺心,拿孩子出气?”她是善良的农村少妇,不会发脾气的,怯生生地问。

“珍,给我拿洒来!”刘鹤把军帽挂在柳条篱笆上,冷冷地说。

“啥事这么发火?”银珍望着他冰冷的脸,心里很害怕。每逢见到他不高兴她总是惴惴不安。

“酒呢?”他吼叫着,脱掉军装抛在简陋的床上。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

银珍从纸皮箱里掏出那瓶从家乡带来的五粮液。这是家乡的好友特地让她带来的,说西北风寒雪冷,给刘鹤暖暖身子。一个多月来,她只见他喝过三次酒。头次她带天伢到连队那晚。指导员崔军天来迎接。他同指导员和李排长共饮;第二次是天伢生日,他把天伢抱在怀里,干喝了两杯,还在床上学孙悟空给唐僧开路上西天的动作,把儿子逗得哈哈大笑;第三次是连里安排了银珍的工怍——当连队饲养员。他从很远很远的城镇买回牛肉、凤尾鱼罐头,举杯为妻子祝贺。这次为啥要洒呢?银珍的心忐忑不安。她给他斟酒,一声不哼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一饮而尽。越看越不象他。

“阿鹤,别喝过量了。”她关切地说。

“银珍,我打了阿大,我要到营团里检讨。”刘鹤痛苦地说,“上级若处分我,你就带天伢回去吧!连里四人失踪,问题严重……”

“阿鹤,你就不忍着点?军人在这里都很苦,你怎么舍得打人呢?打了你不心痛吗?老实说,我就是知你边塞苦才来同你作伴的。我能离开你走吗?”银珍流泪了。“你怎舍得打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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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门会被撞开的。刘鹤的心抽搐着。这里苦啊,战士是好的。“退伍风”刮得是猛了点,但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就说彭洛吧,他已超期服役,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承包五亩旱地没人种,杂草长得比人高。他能不想家吗?关雨家在特区深圳,父亲独自经营一座酒家要他回去帮忙。军饷一个月一百零五大角,要是在家里一个月少说也有五千个大角呢,他能不想走吗?罗一波呢?是个养珍珠能手,家在南方有名的珍珠城,一掬海水一颗珠呵!这里除了沙就是石,是贫瘠、苦旱、飞沙走石的世界,他能不思念家乡吗?可是,谁都他妈的挣钱致富了,还有谁来喝西北风沙?可是,千军万马都在喝西北风沙又有什么用?哪儿有仗打?天天扛那门炮,天天“杀杀杀”,杀个鸟?他百思不解,咕噜噜地灌了一满杯,倒在床沿上。银珍把他扶上床,心痛地自语道:“阿鹤,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她见沙尘沾在他的脖子上,忙喊道:“天伢,拿毛巾来给爸爸擦汗。”

天伢很快拿来毛巾给昏昏沉沉的爸爸擦去脸上、脖子上的尘土,而他那大花脸还没擦干净呢!

一阵驼铃来自沙漠与灰色天空的交界处。这是第三天的正午。天火在烧,沙海飘荡着火焰。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映现蔚蓝的大海的幻景。战士报告说,那几峰骆驼是李排长他们的。彭洛,关雨和罗一波被“抓”回来了。

刘鹤一怔,立划叫来通迅员郝海,说:“通知伙房把从野马滩带来的瘦猪宰了,越快越好。”

“是!”郝海转身跑出去了。

他旋即同两名战士朝驼铃响处走去。近了,李排长滚鞍下驼说:“连长,快,他们两天没进一滴水,没进一粒米,饿昏了。”

“立即抢救!”刘鹤命令随后跑步前来的战士,“三人扶一个,扶回连队,手脚放轻点,不能饬筋动骨。”

三人全都成了沙人,满身满脸都是沙子。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李排长三人是在最荒凉的戈壁滩峡谷旁找到他们的。他们权经过三天两夜的步行依然没法走出戈壁地域,前面茫无边际的是大沙漠,赤日如火,狼烟凹起,根本不允许生命在那儿存在。他们的面前是死亡线,是地狱,所备的三壶水早就化为乌有,几个干馒头已经成了鹅卵石一般。脚下除了沙石,还是沙石。此外就是三个影子,忽长忽短;就是烈火;如火炭的沙石。他们的嘴唇已经浮肿溃烂。再迟一天,三人的生命就没希望了。这是多么残酷的客观现实呀!

在简易的窝棚里,以刘鹤为首组成抢救组。彭洛一直昏迷不醒,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说胡话:“妈,千万……别下地……土地丢荒就丢荒吧!妈,大西北丢荒,丢荒的地更多更多……妈,我回不去……”

他干裂的嘴巴翕动着,等待着甘霖。刘鹤用水壶装着凉开水,一滴滴一串串地湿润着他冒火的嘴唇和喉咙。刘鹤的眼角上有两颗泪珠,久久没有掉下来,要是掉下会不斜不倚地落在彭洛的嘴里的,那刹那彭洛会感到有一种奇异的苦涩味。然而泪珠子在刘鹤的眼角打转,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