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心海没有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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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鸟岛悲欢

——大漠奇遇之一

青海湖是蔚蓝碧绿的,但鸟岛东南角的浅滩,水是浑浊的,有如黄河之橙黄,不时混入乳白。为解开这个谜,我们踩着鹅卵石走向湖边。在水和湖岸相吻的地方我忽然发现了奇特的弹性。脚下全是棉絮般松软的鸟粪,层层相叠,足有一米厚。也许经历了亿万年,麋集在这里的鸟群,不知有多少!水边的鸟粪色泽还很分明,黄色相混使靠近岸边的湖水变了颜色。鸟粪在波间浮荡泛出一片片泡沫。离水较远的鸟粪则己风化成黝黑的细末粉状。水草长得很茂盛,细加抚摩,像有油质。鹅卵石块上的鸟粪痕迹,则如画家刚刚收笔的油画,留着巨幅印象派画面。

我站在鸟类垛上,自觉身子微微颤动,脚底有温热感。刚刚闻声远飞的大黑鸟,又云集在礁岩上,它们都在引颈遥望远天,没有鸣声。我蓦然醒悟:我来晚了!眼下是九月,候鸟们已远飞南国,鸟去岛空,水波呜咽,留守鸟群多么孤寂。它们引颈遥望南天,似有千言万语要对苍天诉说。它们的背后是岛之腹地。芨芨草尚未枯萎,凉风掠过发出呼呼的声响。我不想惊动那支强悍的留守“部队”,绕过浅滩上了鸟岛。

鼠群!在黄沙和细石中,在芨芨草和骆驼刺之间,我突然见到乱窜的鼠群。灰褐色的毛泛着油光,它们动着耳朵露出警觉的神态,窜入芨芨草根旁的洞穴里。

在这个岛上繁衍生息的老鼠数以吨计。一幅惨无人道的杀戮场面掠过我的脑际:春夏,候鸟们都自由自在地在草间盘窝下蛋。鼠群便开始了空前大屠杀。它们拱破蛋壳,吮吸蛋黄,搬蛋入洞以备荒年;更有甚者,等小鸟出壳尚未睁眼时,则强抢而嚼之。谁也无法计算一年里这些老鼠究竟生吃了多少小鸟!难怪,秋来冬至时它们的毛依然光滑,储藏于皮层下的“油水”可以存放到来年春夏。此刻,鸟群已经离去,鼠辈似乎感到孤独了。

我不由自主地俯身拔起一棵芨芨草,要看看鼠辈是否有三窟?窟里是否还有杀戮的罪证。挖了一会,抽出几根鸟毛来。原来,它们吃小鸟葬肥身子不算,还把鸟毛拖进洞里盘它的安乐窝!可悲可怜的鸟儿们!可憎可恶的鼠辈们!

这根羽毛是从大雁的身上脱落的,我敢肯定。童年时,我记得是秋天,在我村前的一块番薯地里,栖息着一群大雁。它们是从遥远的西北飞来的(说不定就是从青海湖鸟岛飞来的),实在太累太饿了,才落地觅食。这使全村人高兴得跳起来。光哥从民兵那里借来一支“七九”,在离大雁群二百步处开枪。“砰”,一声巨响,雁群大惊失色,拍翅起飞。我忽然发现,其中一只大雁双翅拍了几下还是飞不起来。雁群已经离地腾空,它还在苦苦挣扎。光哥和全村人都以为击中了它,有“天鹅”肉吃了,于是群起扑将过去。在离大雁只有三四十步处,我见到那只大雁猛然挣起,拍动双翼,终于飞了起来,艰难地跟在队伍之后。它离雁群足有几十米远,在雁群下十米处吃力地飞翔,飞翔。

我的心在发抖,为这只雁的掉队而发抖。我捡起它掉落的一根翼毛,望着它远离队伍却渐渐消失在蓝天的影子,流出了眼泪。

我手抚羽毛,想起三十年前那悲壮的一幕,我的心又碎了。大雁在南飞的路上顺利吗?那遥远的征程,还有危险吗?它们不会知道,鼠辈们在用它们的羽毛盘着温暖的窝。不会知道的。

我把那根羽毛央在笔记本里,再察看着无数洞穴,那魔鬼居住的殿堂,那蛋和小鸟的墓场。我遥望南天,祈求人类不再用枪口对准我们祖国的长途跋涉的鸟群……

留守鸟在默默地引颈南望。当乳白色的流云南去时,它们终于“呱呱”悲鸣,那不安和孤独,教我久久地颤抖!

我默默地站在礁岩边,以可爱而强悍的留守孤岛的鸟群作背景,拍下一帧照片!

亲爱的鸟儿们,我和你们都一同怀念南去的鸟群——你的亲热的伙伴,祈求它们平安归来。

鸟岛在秋风里缄默不语。青海湖在动荡不安。

蔚蓝的青海湖啊,你理解鸟岛的悲欢吗?

1985年9月2日默记于鸟岛

10月6日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