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要回家看妈妈去。
他很高兴。他带着小菲一起上她家里，这是一个多么惬意的会面哩！因此，他今天打扮得分外年轻漂亮。
狭窄得像个小火柴盒似的房子里，似往日一样收拾得很洁净。只是桌子上的书堆放得满满的，显得有点凌乱。柳素卿坐在床沿上，默默地在沉思。
她接了电话，知道他俩今午会来。
她心情不安，总感到这件事并不称心如意。孩子她爸爸正忙着，不要为这点事打扰他了，在实验室经常是一忙起来就得花上一个月。她一个人在坐着。听小菲的口气，他年纪只是大了一些儿。她猜不透。
姓钱的，她心里一怔，会不会是他的儿子呢？嘿，哪会这样巧的，她笑自己心痴，要是的话，罪孽啊！她有点儿害怕。
想着、想着，突然一个身影呈现在眼前，银灰色的西装，胸襟上扣着朵茉莉花……那年，他到码头来送行不正是这个样子吗？
墙上的老挂钟滴嗒滴嗒地响着，屋子里很静。她有点心慌，恍恍惚惚，好像一切都晚了似的。
“妈妈！”小菲喊着跑进屋里来。
女儿身旁站着一个颀长的，似乎是熟悉的身影。她定睛望去，乌黑的头发，银灰色的西装，天呀！胸襟上扣着一朵茉莉花……她完全呆住了，几乎晕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呢？女儿爱上的竟是他啊！
他的这个意外的袭击如此成功，几乎把她一下子给摧毁了，精神的长城眼见着要陷落下去。她脸色惨白，脸绷紧得快要爆裂开来。
“柳素卿女士，我该怎样称呼您好？”他礼貌地操着英语说。
“钱先生，请坐。你刚才不是称呼了吗？”她顿时心情平静下来。当她碰着对方那得意而又带着轻蔑的目光，以及那种异常揶揄的口吻时，她一下子冷静了。她明白他心里想要攫取的是什么！他还是从前那样，矜持、骄傲、目空一切，只不过现在的心更狠些罢了！她多么熟悉他，多么了解他啊！
“我同小菲要结婚了，这是我们给家里的礼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外币存折。
柳素卿瞟了他一眼，冷冷一笑。
“十万港元。倘若不够用，随便要多少都可以！”
“先生，这儿是我的家，你以为是交易所吗？”她说。
“妈妈……”小菲拉住妈妈有点颤抖的手。她有点惊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唉，她又能明白些什么呢？他们这一代……
“那我就告辞了！”他眉宇间洋溢着一种喜悦，得意
……
她站起身，淡漠地微徽一笑，“你这场买卖做得不错！”
“谢谢你，我已经经营了二十八年！”他容光焕然。
“对你自己的事业，你是有耐心的！”
“足够的耐心。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他揶揄道。
“你说呢？”她记得当年临别时的对话。
“自信，一百个自信！”
她盯着他那轻薄的俏脸，非常冷静地说：“每一个赌徒踏入赌场的时候都是一百个自信的。”
他听了很感兴趣似地回眸她一眼，“我看世界只不过是个舞台，同赌徒一样，人们不都是生活在这人情的戏局里吗？你我也不例外。”
“你认为是这样吗？”她故意重复着。
“我们今天的见面证实了我的见解！”
“如果我来个反证呢？”她已窥看出对方心灵的肮脏，看出了他眼睛里隐藏着一股凶恶的报复的目光。她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
“有这个可能吗？你不妨试一试。”
“一威，你……”小菲阻止他说下去，随即拉着他走了。
小菲送他上了“的士”，便又折回家里。她不放心妈妈，唉，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妈！”她走上前来喊道。
妈妈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愤懑的身体有点颤抖。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盛怒过，即使在蹲“牛栏”的时候，妈仍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
“妈，你不舒服么？躺一躺。”
妈摇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妈深沉地望着女儿，眼睛里充满着悲愤的神情，“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她气忿极了。他怎么变得这样坏呢？难道不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见面吗？好个经营了二十八年，充满着仇恨的语言。很显然，他是在报复，在炫耀他的财富，在显赫他的胜利……说到底，无非是以此来侮辱我柳素卿！值得这样做吗？这是一种怎样的歇斯底里的心情啊！卑鄙，用女儿来压迫母亲，用女儿的幼稚来刺伤母亲的心。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低下的情操吗？比这更无人性的玩弄吗？
“妈！”女儿惶然地紧紧捏住她那双冰凉的手。
她睁着的一双泪眼望着女儿，心碎了。这太可怕了！她意识到他在竭力地占有这年轻的一代，这就是他经营了二十八年的事业，这就是他的自信啊！一种责任感遽然地使她心情平静下来。她恢复了理智，清醒地认识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种信仰的力量使她重又站了起来。
“小菲，刚才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她平静地说。
“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在炫耀些什么呢？你看不见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向我们炫耀他的财富金钱，他在宣扬自己的信心和事业，以及他得意地占有了你，我的女儿！”她说得很痛心。
“妈……”
“孩子，离开他。”
“妈……”女儿搂着她哭了。
“听妈的话，离开他，现在还不晚……”
“妈，你给我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你已经看见了啊！”她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的往事，此时此刻，也没有必要让女儿为这而同情自己。
“妈，我未弄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想改变自己的主意。”女儿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孩子，妈请求你，离开他！”她几乎哽咽住了。
“妈，你原谅我！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抚摸着女儿一头乌黑柔软的鬈发，感情深沉地舒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