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皇宫深深处（下）
小公主名曰昭熙，乃是陛下亲自赐名。我想着那日我风风火火一身是血的在御花园拦住了他时，那时他好像还只有二十五岁，那一身的威严气度，将我这阴界的魂魄吓得险些魂不附体。他一双眸子和帝君颇像都是凤眸，斜睨着上挑。看着我一身是血也不害怕，倒是他旁边的老太监一直拿眼睛剜我。我自是不惧，阴魂厉鬼都见过何惧你不男不女的老太监尔。
陛下听我如泣如诉的讲了冷宫妃子如何艰辛报下皇女，又是如何爱慕陛下，而今难产而死的故事，也不过挑了挑眉毛。旁边老太监问了我那妃子是何名号时，我一顿，好吧，这个我真不知道。直将顺手从孕妇身上扯下的玉佩递给了陛下。
陛下见了那玉佩浑身一震，老太监见状不好赶紧扶着，陛下沉痛的道：“竟然是她。为何是她，不是说即便在冷宫也是好好的伺候着吗？怎么有了身孕也不禀报？张德淳，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那着着五爪金龙服的君上一把推了那老太监，老太监到时光棍，一下跪在地上颤着声道：“陛下，确实是按您的吩咐去做的，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吧。再说皇后那……”
“皇后，呵，又是皇后。”
继而，我们继续住进了冷宫，不同的是陛下封了个昭熙公主，又赐了几个婢女，陛下当时连布包都没掀开，若是他看了怕封的就是昭熙皇子了。倒也好，这般阴差阳错，和哪位娘娘想的一样。
昭熙公主如今十岁，长得乖巧可爱，简直就是帝君的缩小版。我自是喜不自胜，把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昭熙的小脑袋埋在我胸口蹭了蹭，满足的叹道：“姑姑身上香香软软的，我要是男的长大以后就娶姑姑。”
我一呆，看着他与帝君酷似的脸，心神不由一荡。
若是，若是帝君与我说了这话，那该多好啊……我心中想起帝君那绝世的身姿，在一低头看见一双灼灼的眸子，梳着两个包子头圆润可爱，心顿时萌化了。再过几年我就领他出宫，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去。
倒是青山绿水为伴，多么潇洒快意。
只是，现在还不时候。
君上还未变成先帝，这后宫不够乱，我自然是逃不出去的。索然无事，我领着昭熙读起了书，从三字经到精深的论赋，小肉包长大了，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可惜先帝还活着，这个老药罐子还活着。
这些年进贡的美女不在少数竟然没把老药罐子掏空，我很遗憾，再看昭熙，日渐深沉的眼神。
我叹，即便我不说，他也找到了答案。
一日槐花树下，我摆了酒宴，邀昭熙过来，屏退了宫人，小小的院落里只有我二人，我斟了两杯酒，然后自饮自酌起来。对面的少年虽然受身份所限只穿了一个略紧的白色素衣，却是风姿绰约，已然有了帝君几分影子，只是眉眼间，能看出是个冲动的少年，脖颈上喉结已经微微凸起。我心道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长了这么大了。
“昭熙，我跟你说实话，你确实是个皇子而非皇女。”我忽略了少年烧得我脸颊通红的眼神，继续道：“当年我若说你是皇子恐怕你也活不到今日，你也不必恨我，这是你娘做的决定。”
少年一怔，一直紧皱的眉松了松，像是鸟舒展开的翅膀。我叹了口气道：“我在宫中攒了些积蓄，你若是能放下这身份，我可想办法领你逃出去。”
“逃?怎么逃？用你的妖法？”少年正在变声，声音嘶哑难听，眉宇间横生出一道戾气。
我听他如此说我心中先是一怒，我养了他十五年，原来他竟是如此看我，而后一悲，是看他眉间那道竖生的戾气，心道，看来劫难以至，平稳的日子恐怕再难过了。
“我不逃，我在这皇宫里长大，我是正经的皇子，父皇也曾与我说过要立我为太子。我不走……”
原来药罐子私下找过他，我说怎么近日都不理我了。怕是心中对我生出了几份怨怼。即使如此，我也要为他解释几分，好让他看清眼前的局势。
“皇后乃是外戚势大，君上隐忍多年，几次勃发也不见成效，而今太子是皇后所出是嫡子，又是长子，就算君上下了诏书封你为太子，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此是时事，另外……君上多年前就以昭告天下，昭熙你是皇女，而今变卦。呵，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了。”
“你，你……”昭熙酷似帝君的容颜瞪着我，手指我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素白的手撑着白瓷的杯子，往嘴边轻轻一递。我满不在乎的道：“昭熙，若你还是我养大的那个昭熙，你就该听我的劝，此路艰险，说不好就要搭上性命。”
昭熙站起身来，一身白色的素衣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他眉眼间与帝君已有九重相似。而今斜睨着我更是像了是十成。他嘲讽一笑道：“我母亲与父皇相爱，却无端遭皇后陷害，落入冷宫。我靠姑姑庇护，苟活至今。我今日所作所为只是想将那人欠我讨要回来。姑姑放宽心罢……”
说着将桌上我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拂袖而去。
此后，我被禁足在小小的冷宫内，不得外出。外面朝堂风云诡变，自不是我一个后宫妇人能知晓的。我在后宫里优哉游哉的度我的日子，时不时捧着昭熙昔日为我画的小扇欣赏一番才入睡。
若问我，心可曾动过。
而今，但笑不语，恋上一个年轻不通世故的少年，本事就一件很苦的事。更何况那人还是帝君转世，这一世情爱早晚要化作尘土的。我何苦将这苦记在心上，让自己苦上加苦呢。
一日，宫中传讯，边疆告急，远方的蒙古族领兵来犯，可笑讯官传了讯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君上大怒，殿上便呕了一口血。满朝文武结跪道：“望陛下珍重。”
使臣几番交涉，边疆部族表示愿意以和亲方式化解干戈，使臣回报之时，君上又是一阵猛咳，那老可汗已经六十又七，君上自己的亲妹子在十年前就嫁给了他，不过一年就克死他乡，如今那老货又打起了自己女儿的主意。君上自是不同意。
可皇后逼着他同意，满朝文武逼着他同意。看了眼站在右侧志得意满的太子，又看了看左侧，那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二皇子。
闭上了眼睛，允了。皇后的目的昭然若揭，可是皇儿怎么办好。
果然经皇后举荐，昭熙公主年龄最为恰当。
这夜，昭熙来了冷宫。坐在我床边，我还躺在床上赖着，一睁眼看是他反而一笑。我知他早晚回来找我。
他冷眸在我身上扫了一扫，见我身着薄衫，酥胸半漏，眸子只是匆匆扫过定在了我的脸上道：“你还是老样子。”
我摸了摸一丝皱纹也没有的眼角，笑道：“可是你已经长大了。”
“既然来求我，就该态度好点。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整天粘着我，像个皮糖。”说着，我稍整衣衫起床梳妆。
少年怔忪的，声音涩然：“小时候无知无谓，自然过的美好。”
我摇了摇头，一头的乌发如云丝一样散着，道：“非也，因为知足，所以长乐。”
少年宁神不语。我叹了口气，心口的金莲灼灼发烫，此是少年的劫难，我当提他挡去灾祸。提着黛笔在脸上描摹轻画，半个时辰后，对着少年道：“如何？”
少年看着面前那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鼻子蓦然一酸。声音急促而低沉的道：“我不做皇帝了，姑姑，我们走吧。”
“已经开始，就躲不掉了。拿着你父皇给你的兵符去吧，那才是你的使命。”
多年累积的人脉此时发挥了作用，少年红着眼，对我道：“姑姑，我回去接你的。姑姑，我要娶你。你等我。”
我笑着点头允诺。
等，怕是等不到了。
大婚那日，我一身火红的婚衣迤逦拖地，头上的步摇珠翠插了满头，叮当作响。二十几辆婚车拉着丰厚的嫁妆，绫罗绸缎，金珠玉翠。世间的珍宝应有尽有。这也是在议和书上明文写着的。马车一记清尘出宫门，两边皆是来送行的百姓。有人悲泣，有人痛苦。
虽是满目的红色，这婚结的却很凄凉。
远处渐渐传来，歌声。
“风飒飒兮，故国有我。雨潇潇兮，魂归于此，长风傲兮，我思归以……”
其歌殇殇，闻者不觉而泪落。
凤鸾帐内，飞出一把折扇，扇子上绘着两只戏水的鸳鸯，题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我攥着剪子的手，一回头咬住自己一缕发丝，对着心口就一刺。银剪子落了地，一双皓腕也无端的垂落在一旁。
昭熙，昭熙，昭去而夕改。
美人窈窕，君子兮，在何方？
红色的凤鸾障，后面一行马车，大红的颜色刺得人红了眼，那从马车上顺流而下的血迹也被人们忽略了。
“姑姑，我会去接你的。”
“姑姑，你等我。”
呵呵，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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