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忍看相思满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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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恨交织(7)

那是我十年艺术生涯中最特殊的一场演出,那是我故事不多的花季中难忘的一首插曲——夜空下,胶林旁,三十多位演员,为唯一的观众——那位花季少女,作了一次专场演出。我前所未有地认真,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歌词,都使尽浑身解数,唯恐出半点差错。不是自夸,那场演出特别棒,几乎每个人都作了超水平的发挥。

在一个多小时的演出中,我发现那个女孩始终端坐在“台”下,她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直到一串泪珠滑落她青春的脸颊。

那晚演的什么节目,我早已记不得了。但即使是在真善美遭到扼杀的年代,人们,尤其是花季少年对美的向往和渴求,也依然顽强地滋长;即使身处花季、不知花季,青春的热血,也依然不知疲倦地在体内奔流、沸腾……这是我走过花季后渐悟出来的。我不想为逝去的花季流泪,我乐意为已经到来或正在到来的花季喝彩。

故乡的“百草园”

20多年前离开家的那个冬夜,我的故乡长沙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一片白,只有通往院外的路上,杂乱地印着零星的脚印。几排梧桐树高且直地挺立着,倔强而又孤独。

椰风海韵有太强的诱惑,我决定跟一帮同学到海南岛上山下乡。

走得太匆忙,我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那陪伴我长大的大院。我年轻的心充满向往和惆怅,但我相信:很快我就会回来,看望这故乡的“百草园”,看望我饱经磨难的母亲,看望那一群“不知愁滋味”的小伙伴。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29年。就在我离家不到半年,母亲带着五岁的小弟弟被发配到远在湘南的五·七干校,三年后“毕业”分配到了另一座城市常德,长沙的家从此不复存在。这期间我虽然多次探亲经过长沙,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再迈进那个熟悉的院子。在小伙伴们的心中,我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机会说来就来了。不久前我回家探母,在长沙巧遇当年居住在同一栋楼的小伙伴,兴冲冲去他家做客,话题当然离不开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百草园”。谈得兴起,小伙伴便怂恿我回去看看。这正是我埋藏心底多年的愿望,当下拔腿就走。

虽说早已过了那种激情满怀热血沸腾的年龄,但走近“百草园”时,我仍然禁不住心跳怦然加快。

院门外那片草地已经了无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密集的楼房;门前那条小河也已经填平,成了一条热闹的街道。但院门还在,梧桐树夹着的路还在,我家住过的那栋红砖墙的旧楼沧桑而又不失风度地站立着。

正是夏末时节,院子里一下子远了人声车声,只有蝉鸣阵阵,执著悠长。童年往事顿时在记忆中复活——

那一个个炎热的夏日的傍晚,我们照例分为两拨,在楼前的空地上玩“工兵捉强盗”。工兵以一棵苦楝树为根据地,只要手挨了树,便宣告安全在手,强盗不能靠近,否则就是犯规。强盗则惨得多,没有“家”,只能在附近游来荡去,伺机劫持工兵。但工兵不是“世袭”的,如果工兵一方悉数为强盗俘获,双方的位置便要互换。每个孩子都玩得特投入,我还几次因为跑得太急摔跤负伤,留下伤疤至今。

我们总要玩到繁星漫天、汗湿衣衫,才被各自的奶奶妈妈们呼唤着不舍地回家。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没有做不完的作业,当然更没有看不完的几十个频道的电视节目。而“百草园”里那些花样不断翻新的游戏,如跳房子、踢毽子、滚铁环、跳皮筋、捉知了等,一直滋润着我们童年的日子。

大院里有个游泳池,据说早先是为前来援华的苏联专家们修的。后来专家们撤了,游泳池向全大院开放,五分钱游两个小时,成了孩子们暑假的乐园,我就是在那儿学会游泳的。如今游泳池已残旧破败,周围杂草丛生,不知是不是人们生活中的节目太丰富了,游泳池便遭到了冷落。

最让我和小伙伴们雀跃的,是每周一次的免费露天电影。好多当时的新片,我都是在那儿看的。到了冬天,北风刮得紧,电影只能在礼堂里放映,这就难倒了一些拿不出五分钱买票的小伙伴,我因而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向他们“传达”电影故事。

“百草园”所有的欢乐,结束在“****”前半年。父亲突然在一次出差时得急病去世,我们还没有走出悲伤,****的风暴就一点一点把我们这个家拆散了……

我和小伙伴围绕着红楼旧居转了两圈,可惜每套房子都已易主,想找个人叙叙旧也难。小伙伴看出了我的心思,提议我去敲敲旧家的门,进去瞧瞧也是还愿。我犹豫着怕太冒昧,却见一位中年妇女匆匆走来,停在我的旧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忍不住走上前去说明来意,中年妇女很通情达理地把我们让了进去。

屋内的结构已经改变,面积大了,还简单装修了一番,再也找不出当年的影子,但我还是激动不已。特别巧的是,这位妇女操一口广东普通话,细问得知她竟是广东顺德人,因为从事地质工作,转战广西,又到长沙,已有十几年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变化无常。她离乡背井到了我住过的房子里,我这个湘女倒远离长沙,在千里之外的广州安了家。

别了女主人,我们又走到院子里。令我奇怪的是,印象中那么宽那么大似乎盛得下整个童年的院子,今天怎么显得如此狭小拥挤?

或许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乡的“百草园”,不管他长大后走得多远,走得多久,都会牢牢记住那一方天地,那一份感觉。

泣血修书寄天国

山哥:

我是笑着给你写这封信的,虽然泪花已经不听话地绽放在脸庞,我还是笑着。从前你总说不让我哭,即使在你半昏迷的状态下,你还叫你的孩子等你走后转告我,一定要多保重,这也是你得病后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听你的,我要笑着写完给你的信,希望你在天国收到后也笑着看。我知道你会像过去面对我时那样,满怀着爱意,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一丝忧郁笑着,笑着……

我爱你,山哥。相爱五年零两个半月,虽说聚少离多,我们说过的话,我敢说超过了许多夫妻一辈子说话的总量。我们天天在电话里说,在短信中说,有时一天通话十来次,放下了又觉得还有话要说;有时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最长的电话竟达四、五个钟头。你有操不完的心,甚至每天都从电视上细心地记下我所在城市的天气,然后在电话中向我一人预报;我有撒不完的娇,多么独立的一个女性,在你面前我就像个任性的姑娘。别人听到了可能会说我们傻,但我们真的是乐在其中。

在你没有病的时候,我们一起度过了虽短暂却永存记忆的幸福时光:披一身月的银辉手牵手在乡间小路散步,深夜依偎在山庄的小屋里把盏对饮,颂词吟诗;周末和朋友们一起相约聚餐,谈笑风生,饭后摘花采果,欢歌漫舞……快速运转、复杂浮躁的现代都市一时离我们远去,我们那样单纯,那样快乐,曾经遭遇的迷茫和烦恼也在那一刻悄然隐退。我们惊讶地发现:我们之间是那么和谐,好像已经相处了一辈子;我们之间是那么熟悉,似乎从来不曾离别。在你动完大手术后,有一次你突然伤感地问我:“你还能找到和你这么和谐的山哥吗?”我顿时泪如雨下,心如刀绞,我们各自抓着手机,久久地沉默。

现在想来,我才发觉我们的相爱似乎从一开始就暗藏着湍流、隐寓着不祥——就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好好地你却说起了多年来事业的坎坷与情感的不幸,泪水顺着你的脸无声地滚落,你说在认识我之前你几乎已经万念俱灰,连出家的心都有;你说认识了我你这辈子才算没有白活;你还说如果今后不能和我在一起,你肯定会郁闷而死……这最后一句话听得我有些发冷,赶紧打断你的话说不会不会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到一起?

你很快恢复了常态竟有些羞怯之色,你说别告诉朋友们我哭了那多不好意思。你还说我们努力吧,争取光明的结果。我答应了但你走后我还是告诉了朋友们,因为我为此恨那句可恶的谶语,后来事情的发展竟然和你说的相差无几,而且你走得那么快,那么早!

你最后一次说爱我,是在你走之前一个星期。当时你已经非常虚弱,说话也很吃力,但你还是每天给我电话,只是我们能说的话很少了。那天下午,你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给我电话,浑厚好听的声音已经不复存在,你用沙哑的嗓音说医生说你到了最后的关头,你心里很平静很安静,你又一次交代我要多保重……我虽然知道你病得很重但还是被医生这个断言击懵了激怒了,我只会连续反问谁说的谁说的我要去看你。

你费劲、缓慢而清晰地说:没有必要。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让我看到你受疾病折磨的模样,总说要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我也知道你不想成为我的包袱,总说我没有义务照顾你伺候你。可是你知道吗?不能在你生命的最后日子里陪伴在你身边,如今成了我永久的伤痛和遗憾。就在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含泪告诉你:我爱你!你还是那么儒雅,先答了“谢谢”再说:“我也爱你!”

从那天之后,我没有机会再说那三个字,而我们之间也真的不需要再说,因为这已经刻进了我和你的心底。你走后我多次在无人的时候大声地呼唤你,我千万遍地对你耳语“我爱你”,照我看来现在你终于自由了所以你无所不在,当然更能理解你我这份让你坚守到生命最后一息的爱情。

但你知道吗?我也恨你,山哥。恨你的犹豫再三,恨你的怯懦悲观,你几十年老是刻薄自己,以致于积郁太深,不能自拔。你太要面子,诗人的豪放和浪漫也不足以抵挡你思想的负重,你想得太多你觉得你一直都在为我着想,你总说你是因为太爱我了才不能抛开一切奔向我的身边,你只想使我幸福给我快乐但到头来适得其反,你没有善待自己结果最终也无法善待我。于是你无休止地责怪自己向我表示歉意,你被时时袭来的孤独和凄凉折腾得死去活来,而你在人前又得维持你一贯的儒雅、从容和微笑,哪怕感觉到了病痛的来临也隐忍地撑着。直到顶不住了逐项检查发现竟患了绝症,你才幡然醒悟痛感如果没有了健康和生命,再美好的爱情又依附何处!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你显示出异常的冷静和坚强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你反过来劝我你说你有信心战胜癌魔。从那时开始我们拧成了一股绳为你的康复而奋斗,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甚至以为你已经创造了奇迹,因为你的勇敢,因为我的挚爱。

最后一次见到你我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高兴,你基本上保持了体重脸色也有些红润,你跟我描述你和疾病搏斗的经过,我哭了一次又一次其间也笑了一回又一回,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安慰甚至讲好了等开春你就来我这里休养一些日子,只是我们都小心翼翼避开未来的话题。实在忍不住我问了很残忍的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假如你下决心去了我那里,你很可能不会得病……”

我永远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先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跟着脸色立即阴郁起来:“不说了不说了。”之后我们再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

分手时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竟是我们的永诀,我挤出了一点笑容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嚎啕痛哭。最痛心的是我刚把你身体不错的喜讯向朋友宣布没几天,就传来了你的癌细胞已经转移的坏消息。从那以后我无数次地祈求上苍,保佑你平安,保佑你创造奇迹,但你还是走了带着眷恋很不情愿地走了……

很久很久我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天天痛哭,我骂你狠心骂你不讲信用,你说过爱我一生直到来世,可你就这么丢下我把思念留给了我把痛苦留给了我把寂寞留给了我……我恨你我恨你山哥我真的恨你,你即使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也要好好活着,自从你病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奢求,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每天和我通电话,哪怕见不到你我也认啊!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的山哥!

你走了,我没有办法不想你。开头几个月我至今不堪回首,早上一睁开眼就想起你不在了,心里便隐隐作疼;晚上一闭上眼就看见了你,睡意顿时飘散而去;半夜醒来就更想你了,常常久久不能再入睡;每每到了和你通电话的时间,我会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平时给人打电话,一走神就拨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最难受也最盼望的是上班路上,我总会在这时候和你对话,有时窃窃私语有时放声大喊有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流不完的眼泪,没有人打扰只有我和远在天国的你,遥遥相对息息相通我宁愿相信你听到了我的声音。

我真的好想你呀,山哥!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不敢看你写给我的那些情诗却又忍不住去看,不敢回想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却又禁不住要想。你多次告诉我,我是你此生唯一的永远的爱人;你让我感觉到,我在你心中有多重的分量。我真后悔呀,后悔在你苦闷的时候没有给你更多的安慰,有时还要向你使性子发脾气;后悔在你不舒服的时候没有成功地催促你全面检查,如果你的病能早半年确诊,治疗的效果一定好很多你至少不会那么快离去;后悔在听到你“将郁闷而去”的话时没有更深地理会,如果知道有今天这样的后果,我拼着命也要把你拉到我的身边,再也不让你孤独再也不让你的心滴血……

在你病情好转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你是让我流泪最多的男人”,你马上回答“也是最不争气的男人”。我确实怨过你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因为我真正理解了你——

你还记得吗?你告诉我你全身心地爱我决不单单因为我的美丽和成就,而更因为我的心我和你相通的心。你这样说的时候我总是坏坏地得意地笑,但其实你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师长,你的知识渊博你的为人厚道你的诗作20多年前已经小有名气你被诗歌界誉为“著名诗人”,只是极少有人知道你心里的苦你觉得我最能读懂你,你把全部的最后的爱都给了我,难怪你的孩子说特别羡慕我,因为你人离我很远心却在我的身上。在你病后的那个情人节,你送给我这么一首诗:“你见过太平洋的浩瀚吗,它包容一切;你见过喜马拉雅山的高大吗,它不惧风雪;你见过黄土高原的厚重吗,它默默奉献;你见过雁荡山的潭水吗,它深沉清冽……你见过这些极致甚至有点熟视无睹,它们就是我对你的深情。请你不要忘记,我再次献给你,伴你度过情人节。”我至今忘不了当时的震撼,今天重温我的心仍然颤栗不已。

你走了你不管我了但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话:坚韧乐观,健康生活。你没有做到的我努力做到,你希望于我的我决不让你失望。

山哥呀,我们之间的爱没有杂质没有功利没有世俗的条件,所以它便能铭心刻骨超越时空。你在天国要好好地好好地等着我,我在人间会乖乖地乖乖地多保重。

你看见了吗?山哥,我真的是笑着写完这封信的,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多托梦给我,让我们在梦里重逢。

你的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