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背叛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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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见证者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早早的去了学校。

我终于还是让杨叔说出了他的故事,我并不是缠着他,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像以往一样。

可能是他隐藏得太久的缘故,终有一天,想找个人倾诉了。

“想听我的故事吗?”他问我,我当然回答说想听。“想听就买两包花生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我就去买了花生,还带了两瓶饮料。坐在杨叔吃饭的桌子前,准备听一个动人的故事。

“你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呢?”杨叔竟然向我发问,我一时茫然。

杨叔见我没反应过来,说,“我是说你怎么这么平静,对什么都看得很淡的样子,你的心中有过理想与追求吗?”

“有过。”我回答。

“那是什么呢?”杨叔好奇地问道。

“我想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哪怕工资不高,然后养活我的父母,在成家之后,养活我的妻儿。”我平淡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呀?”杨叔问我,我点点头。然后杨叔笑了,他说,“你的理想虽然简单,却是很多人一生都实现不了的,就好比说我。”

说完他的脸上,露出忧伤的神情。

我们吃着花生米,杨叔嚼得嚓嚓响。

他继续说:“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一连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我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很难想象当时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还生那么多孩子,不是让他们来尘世受苦吗。”

杨叔无奈的摇着头,好像在责怪当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

“我爸是村里的村长,可是有什么用,在那个没有米下锅的年代里,是天王老子也不管用。我亲眼见着我三岁的弟弟饿死的,之前吃得很少,后来连着饿了三天,到后来父亲拿来一把米,粥还没熬好就饿死了。母亲当时抱着一岁的弟弟,哭得昏死过去。”杨叔叹息着,停顿了下来。

“大哥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像一头任劳任怨的水牛。可我不是,我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一干重活,就会晕倒在田里。后来母亲求父亲让我做一点轻松的活,家里割猪草,放牛,捡狗粪这些事便由我包了。现在想起来,感觉我真是幸运,同时又十分愧疚。”杨叔说着,我静静地倾听着,并不想插话。

“姐姐那年还没满十八岁,可是父亲把她嫁了出去,嫁到很远的地方,免得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伤心。可是母亲说那要了她的命,要让她面对永无止境的思念的折磨。我抱着姐姐,死活也不让她离开,她对我说,你要记得,我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嫁出去的,你要照顾好爸妈和兄弟妹妹,要保护这个家。”杨叔擦了擦眼泪,他没喝饮料,喝他的酒。

杨叔放下酒杯,继续说道:“我哭着点头,姐姐说羡慕我能够在学校里学习,他让我努力,成为能干的人,代替她们去实现那个永远也不能圆满的梦。从那以后,我拼了命的学习,我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改变我的命运。”

说着杨叔的眼睛越来越红了,我觉得他又回想起了伤心事,而且还难以挣脱出来。我不敢打扰他,也不想扰乱他的思路。只有静静地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班上考了第一,是我们那个地区成绩最好的学生,学校奖励我去参观烈士陵园,我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就光着脚去了。当我拿回来一张奖状。全家人高兴得又蹦又跳。可是父亲说,到此为止,家里再也没钱让我上学了。”杨叔沉痛地说道。

“我冲出了家门,躲在后山的岩洞里,从黄昏时候,一直哭到了夜幕深沉之时。我胆战心惊的回到家,猪草也没割,牛也没放,父亲要怎样收拾我呀。”

杨叔的泪水流了出来,鼻子里全是唏嘘之声。

“父亲没有打我,他只说我投错了胎,如果生在家境富裕的人家,我一定能成为有用之才。可是在那个年代里,哪里有什么富裕人家,全是一群在死亡线上,在泥土堆里,既怀着希望,又绝望挣扎着的人们。我不愿意我的未来就那样毁灭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一个小孩子怎能做到。”

我吃着花生,轻轻地嚼着,怕杨叔受到影响,所以我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杨叔说:“我参了军,到了部队,在那里学了很多。不到两年,我听到学校再不招生了,我的脑子嗡的一响,就晕倒了。醒来之后,还得不断的拼命训练,预防敌人来犯,我们每天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谁也没有叫苦,因为比起吃不饱饭,那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在我的心里,一直都不曾泯灭理想,我读书学习,找我们的班长借书,又找连长,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脑子里。可是书很少,只有毛主席语录。退伍之后,我回到了村里,村里来了几个知青。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我未来的妻子——朱秀。”杨叔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十年的平庸生活,每天面朝黄土,足以让所有人都丧失生活的梦想,我们都不敢再奢望轻松洁净的工作了。可是十年之后,随着文革的悄然结束,我们原本被烧成灰烬的心愿,又沐着改革的春风,重新萌生了希望的种子。”杨叔有点激动地说道。

“我没有考上,可是朱秀考上了,她走得很决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五岁的儿子,小磊哭着喊着求他的娘留下来,可是她狠下心来,把他推开了。我不怪她,在她最美的年华里,是这片土地,埋葬了她的青春与美梦,现在她有了新的开始,当然会毫不犹豫的摆脱她所谓的噩梦。在那个错误的年代里,你还指望人心能够正常吗,那是痴人说梦,我们都是受害者,谁也没有权利指责别人,也分不清谁是谁非。”杨叔淡淡的说道。

杨叔看着我,我停止了吃花生,没有胃口了,他的故事让我有点发哽,让我对食物没有了兴趣。

可是杨叔照吃,他边吃边说:“继续吃啊,在我们当年,这是想都不敢想的美食呢。”

我陪着杨叔流泪,甚至比他还要伤心。杨叔拍拍我肩膀,对我说:“快回教室上课吧。”

没想到一说,就从下午到了傍晚。虽然有点伤感,可我也应该打起精神,去上晚自习了。

我只是记得杨叔的故事,当时理解不深,因为那是一个过去的年代,并不是谁都愿意回忆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