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哥周南系我伯父周天时捡来的一个孩子,说到捡来,就是周天时将全村人拉出去枪毙了,化成了鬼都没人相信。因为至1968年7月周天时归农至1972年10月归政这四年多的时间内,他周天时在村里只劳动了半年,剩下的时间哪里去了?他离婚后没有女人,他就不会去找秦依依,去找李大岚?周南这小精灵长得既像秦依依,又像陈家珍,因此仅从相貌上判断谁是他的母亲,他是谁的儿子,非凡人的眼力所能甄别得了的。
这就给大家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给我们周家大院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在秦依依与陈家珍之间,定有一个是周南的生母。大家一定不会忘记,秦依依是他父亲周大龙的情人,陈家珍又跟他的弟弟周地利有染,周南作为谁的儿子,做父亲的周天时都不会很轻松。
为了尊重当事人隐私,我不能充当“如来佛祖”的角色,将这个秘密揭穿给世人。我怕在我一边寻找当事人一边揭晓迷局的过程中,喝药的喝药,抹脖子的抹脖子,将我们这个本已不堪重负的周家大院折腾个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另外,我怕……我怕找来找去,到最后,连李小岚都成了周天时或者周地利的女儿,我和她既然做不成夫妻,不会连情人都做不成了吧!
鉴于周南生母的身份不能确定,这就为周家大院增添了不少扑朔迷离的悬疑色彩和凝重之气。由于工作繁忙,周天时一直将他交给林大水托管,见纸包不住火,那边生母哭着要来见儿子,为了不再耗费村里人的柴米油盐(指唾沫星子),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和发展环境,1985年夏天,周天时将他交给我的姑父向光明托管。
周南做梦都想回家,见自己生母和林可心一面,没想到回家一趟,家乡被抄了个底朝天:那条铺满煤矸石的乡间小路,已被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所吃掉!它的尽头不是连接千家万户,而是连接一座阔似地下宫殿的坟茔!个别媒体报道的“给死人修路、给活人建坟”的一些怵目惊心的丑恶现象,竟在自己的家乡找到了出处。周南觉得愤怒不已,心里晦气,把脚一顿,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向田野。
在一片白花花的棉田区,周南见到了儿时的伙伴,看着林可心飘忽不定的眼眸,她那叫溪水打湿的发梢,经汗水****后被调皮乳房拱起的烫花胸衣,望穿他眼神时所流露出的几分羞涩,他憨甜地笑着……少女长大成人,明江妹子心静人清,该出阁了,他的眼睛在想。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和林可心睡在一起,那种杳如“女儿”般的心思林可心了如指掌。她坐到他身边,将满头秀发晾晒在他的肩膀上。他离她越近就越觉着她的娇美,她原始的接近完美的身体令他着迷,项颈边散发出的萱草气息令他着迷,释放到空气中的质子、电子交合时产生的一种神秘的吸引力令他沉醉。他们不说话,用目光传递着一种温情,一种浪漫,一种爱,甚至一种由“柏拉图”转为“弗洛伊德”似的需要。
“那是杨得意、杨得贵的父亲‘三白话’的墓,去年得癌症死的,治病不算,光操办丧事就花了30万。那条水泥路,是县财政拨专款为他父亲一个人修的。人们都说那是一条腐败的路,一条修给死人走、活人看的路,一条通向地狱的路,一条走到尽头不再有路的死路,呸!”林可心伸出一只叫农活磨砺得粗糙的手,掸了一下他身上的灰尘,那动作看起来不像一个淑女娇娃,倒是一个像秋菊一样泼辣的村妇。周南望着善变的她笑了笑。
接着,林可心拉着他去看望爷爷林大水。林可心的父亲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母亲死于晚期血吸虫病,林可心多半时间跟她姨妈住在一起,所以使得林可心爷爷孤苦无依。为了宽慰老人的心,周南当着他的面抱起林可心转圈,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喜鹊似地啄上一口。看这小两口多么甜密!林大水一张坚硬的脸泛起了酒花。此时,忙着为母亲筹办七十寿辰的村支书杨得意,脸绷作一枚又硬又冷的橡皮图章,陪着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了不起的人物杨得贵走了过来。林爷爷憎了城狐社鼠杨得意一眼,一把扯住杨得贵的手说:“我是党员,你要为我平反呢!”
“我跟你说了若干次了,你的事情不归我管,也不归地方组织部管,而归你部队上的组织管,要找找你部队去。再说,你都这把年纪了,又这么贫困,入党图个啥?再说入了党,每月还要多交几块钱的党费呢!”杨得贵将他拉到一旁,用富人的世俗来度量穷人的志气。
“你哪里像个共产党员?哪里像个老百姓的官?不是我入党,是我找党。我本来就是党员的,在朝鲜战场上火线入的党。我杀了三个美国鬼子,炸毁了一辆敌汽车,当时,教导员程永贵替我填写党表来着,可是战斗又打响了,他一紧张,或是没注意,就把他手边的一份团表当作党表给填了,把我本来应填的一份党表填作一份团表了。如果我不是党员,在那份团表的封面也不会出现一个用鲜血写下的‘批’字;在那份团表的党委意见一栏里,教导员也不会为我写上‘勇猛顽强,屡立战功,批准入党’的批文。如果我不是党员,不够党员的标准,那过去群众也不会认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选我当幸福里村的支部书记呀!我是党员,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我找党不是图别的,就是图得到老百姓的认可!就是图起个先锋模范带头作用!就是图为人民服务呢!”林大水的大嗓门机关枪似的吼叫起来,震得整天陶醉于“女儿红”、沉溺于“温柔乡”的“父母官”杨得贵的身体侧着往一边倒,冷眼里露出不屑的光,仿佛在说,你都这把骨头了,还嚷着为人民服务呢!村支书杨得意见明江********杨得贵遇上了刁民,忙跑过来为弟弟助阵。
“我说林大水同志,组织上是不会搞错的!你人年纪一大把了,记忆力下降,又喜欢表现你自己,兴许你自己记错了吧?要不就是你入的是团而不是党,那个教导员一紧张,听见炮弹轰隆一响就尿了裤子,不注意就把你的团表给填错了,将‘批准入团’误写成了‘批准入党’,结果让你钻了空子。在那个年代,党是那么随便入的吗?哪有年轻人不入团就先入党的?就好比我这个人不当支书就能直接当乡长一样!再说,你也不必将这个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放在心上,带到土眼里去呀!你看这个社会多好,什么都有,只要有钱,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至于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想要,就是不想入团和入党,连许多美资台资的外企老板都不肯收党员作员工呢,害得我那个大学毕业的儿子进不了外企只能留校啃粉笔灰!后天就是杨母大人的七十大寿了,县乡村的三级领导前来祝贺,你过去当过支部书记,可不能破坏咱村安定团结的局面啊!”
“你简直是在放狗屁!你们这样做,组织上是不会饶过你们的!你看咱们的幸福里村,一条路走了三代人,一栋房住了三代人,一口锅吃了三代人,一张床睡了三代人,祖祖孙孙土里刨食、外出打工,不但变化不大,现在居然成了一个有毒的世界,毒烟、毒气、毒水、毒菜、毒米、毒奶、毒药、毒垃圾……至于毒的范围有多广,危害有多深,从老百姓贴在村委会门口的一副对子便可以看出,上联是:脏乱差泛滥;下联是:黄赌毒盛行;横批:得不偿失。而你们这些父母官,不去防毒、查毒、排毒、灭毒,成天想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把权力当商品卖,把福利当薪水发,上班就是开会,出差就是喝醉,旅游就是嫖妓,当官就是受贿,全然不顾老百姓死活。总有一天,老百姓会起来找你们算总账,拆你们的台,喝你们的血,抽你们的筋的!”林爷爷挥舞着他那根尺把长的、从朝鲜战场缴获来的老烟斗,一边走着,一边训斥着杨得贵与杨得意,踏上了艰难的上访与寻党之路。
再说,周南的父亲周天时从民政系统退下后,无职无权,一心想着儿子立业成家,光明正大地认回生母。见儿同林可心交往,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真单纯,怎么跟林可心交往呢?她同纸厂方小川有染,你可千万别让她那块‘棉花糖’毁了你的前程!你看你的同窗好友梅捷、杨友富和周长生,一个考取了国家干部,一个进了教育系统,一个和你一样考起了军校,他们宁肯‘鸟朝天’,也不愿一把种子沤到农田里。我革命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脱离农村,你又要走我过去的老路,真是叫人寒心啦!我们一家不可能在家乡团圆了,只盼你找一户好人家,将你妈妈接过去,让她最后享一点清福!”我伯父擦着潮湿的眼圈,听说那边生母要来见儿子,害怕真相败露,催促他赶紧返回部队。
林可心的姨妈不是没想到将外甥女许配周南,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私下里替林可心收取了纸厂方小川五万元的代孕费。说是代孕费,这其中内幕只有被人唤作“王婆”的林可心的姨妈最清楚,其实就是替女方收取的“破处费”,女子由林可心姨妈物色好之后,交给方小川带去医院检查,然后被他充作礼物送给杨得贵玩耍。如将外甥女许配他人,自己非但得不到方厂长的任何好处,也收不到林可心的“谢媒钱”,而为别家姑娘提媒,自己可以里外通吃、名利尽收。因此,也一个劲地往林可心头上泼冷水。
林可心不想让周南为难,只身去了厦门。她一夜之间就从他身边消失了,又一夜之间完成了村里人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脱贫致富的愿望。从村里出去不到半年,她就被城市、金钱和需要她的人包装成了一位名模。照片中的她红唇蓝黛,香腮玉颈,旗袍袭绕着好身材,显得光艳照人,香车美女相映衬,有着无与伦比的性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周南将她的相片留存在身边,没想到羊肉没吃倒惹了一身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