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籍明江县(后撤县建市)位于湖南省西北部,洞庭湖西滨,沅水尾闾。为湘西门户、黔川咽喉,史称“四塞之国”,自古为兵家逐鹿和商贾云集之地,历代为郡、州、府治所。我所在的家乡幸福里村百十户人家绕明江堤而居,同饮一河之水。周家大院修建于光绪年间,数幢青砖瓦舍,房上七禽六兽,梁柱画龙点凤,民居成北斗星线形布局,分为天枢居、天璇居、天玑居、天权居、玉衡居、开阳居、摇光居,气势如虹。解放前被冯家、杨家、陈家、梅家、王家等几大家分割成几处,峙立于明江河的南岸,见证着历史的风风雨雨和我们周家大院子孙所经受的苦难。
在我父亲出生之前,我的伯祖父周大龙就已经创造出了一天一地,天时和地利。我出生时伯祖父就已经死了,据说死于一场争水的械斗。在一大二公的大集体生产期间,他代表幸福里村村民同建设村村民因为生产灌溉问题发生了械斗,头被邻村村民“鬼不怕”开了颅,打了个狮子滚绣球,一命呜呼。他死于浮夸,死于虚假的荣誉,他的死,于己于家于国,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据我父亲讲他的堂哥周天时生于1930年,伯祖父生他时在一家地主老财家里当雇工,受尽欺凌,整日里除了提心吊胆不说,浑身上下被剥削得只剩下了一条破短裤。希望上天开眼,天道酬勤,尽快来个改朝换代。那时他的觉悟低,在给地主老财掌犁收租倒马桶的时候,给地主老财的小妾划船放鹰望着她的绣履罗裙浮想联翩的时候,只是不希望地主老财和国民党、日本鬼子来掌头上的那片天,没有想到后来执政的共产党帮他实现了改朝换代的愿望,让他分到了田地,当上了一村之长,人过偏午,自己还光宗耀祖了一回。
周天时绰号“跑四方”,天性顽皮,讨厌读死书,崇尚“用所学指导实践,用实践检验所学”的信条。头脑中装着历史上出现的英雄人物宋江“替天行道”的想法,跑长沙、下广州、到延安,整天跑跑颠颠的,广交朋友,博采众长而独辟蹊径,天生是块干大事的料。
解放战争时期,他的政治才能和远大抱负就开始显现。他通过在延安的老乡蒋伟即丁玲,湖南临澧人,现代著名女作家的推荐,离开家乡加入了始属****湘鄂边特委的****安澜地方组织,针对解放前夕安澜“政府抓丁、勒索人民,官匪一家、杀人越货”的社会形势,挑起了“发展党员、扩大组织、宣传群众、收集敌档资料”的任务,广泛地发动群众,发挥“三联”、“民促社”等组织的力量,在城乡开展反抗国民党贪污腐败的民主运动及对国民党党、政、军首脑开展统战策反工作。
1949年7月1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陈兵湘鄂边界,与第二野战军一部发起湘赣战役,从湖北宜昌、沙市至江西赣江沿岸,在1000多公里的战线上,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华中国民党残余部队。周天时依靠“民促社”、“三联”组织,发动广大群众,紧锣密鼓地开展迎解工作。1949年7月30日,安澜县正式宣布解放,周天时进入****安澜县委员会工作。后来,在满庭芳(女,后任****明江地委组织部部长)的引荐下,周天时调入****明江地委组织部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面对国际国内的严峻形势:建国之初,还有三亿一千万人口的新解放区没有进行土地改革,那里的农民还遭受沉重的封建剥削。进行土地改革,使农民获得彻底解放,这是建国之初刻不容缓的任务。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美国政府公然宣布武装干涉朝鲜内政,并越过三八线,把战火一直推到鸭绿江边,还派飞机轰炸我国领土,在公海上炮击我国商船,并派遣第七舰队侵入台湾领海,武装干涉我国解放台湾,对我国领土和主权构成直接威胁和侵犯。全国各地残存着大量的土匪、恶霸、特务、反动党团骨干和反动会道门头子等反革命分子。这些反革命分子有的已经向人民政府投降;有的销声匿迹,等待时机;有的继续进行各种破坏活动,危害人民的革命和建设事业。在内忧外患里外夹击面前,党领导人民开展了土地改革、抗美援朝、镇压反革命分子的三大运动。周天时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决心巩固政权,打牢江山,带领一支工作组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幸福里村。
为了和革命群众打成一片,周天时的工作队驻扎在本村最穷的一户人家“三白话”杨要钱家。何谓“三白话”?就是人前说假话,人后道坏话,梦里讲鬼话,人称“三白话”。村民们都笑话他,这厮好吃懒做,投机钻营,还“要钱”呢,能要饭就不错了!他生有一个儿子叫杨得意,小时候给伪军带路,长大了给工作队带路,年老时给腐败分子带路,实是幸福里村的一大祸害!
“三白话”成天在周天时面前哭穷,检讨自己不能给工作组带来方便,因为有一位女同志叶小桃系满庭芳的远房亲戚,主要是她跟工作队的其他三名男同志挤在一间破草房里上厕所、洗澡等不方便。“三白话”便说为了革命需要,自己要从屋里搬出去。搬到哪里去呢?建议搬到我祖父周大凤住的最宽敞最明亮的玉衡居去住。周天时上门做我祖父的工作,我祖父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便爽快地答应了: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来的家呀!
可是“三白话”这厮搬进来,见我祖父家大业大,再也不愿意从我祖父那里搬出去了。借住便成了租住,一阵运动过后,租住便成了强行占有。后来,我祖父找周天时和“三白话”理论,周天时出于和叶小桃谈恋爱方便,一句话“借就是租,租就是帮,帮就是给,革命形势需要嘛!”就将我祖父的五间大瓦房充公,变成了“三白话”的私有财产。为此,祖父一家却挤在玉衡居的两间偏房里过日子,瞅着“三白话”神气活现的样子,看见周天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土地改革开始后,周天时的立场站在父亲和叔叔这些长期受欺凌的穷苦大众这一边,还带有一点光宗耀祖的愿望。他摸清了幸福里村的人口和田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凡是地主老财,土地全部没收,一分不给。凡是跟自己沾亲带故的,在土地平均分配的基础上向上浮动,多分个几斗。周天时的分配方案拿出来,在亲属们面前展示,他们都说天时这小子有良心,是块光宗耀祖的料。
“我们革命,首先要革地主老财的命,其次要革我们身边人的命,不能以公谋私;这样,这样……”叶小桃知悉天时土改的方案后大怒,将土地改革分配方案推倒重来。结果,原指望通过儿子土改分到田地的伯祖父,非但没有分到田,还挨上了乡亲们的羞。说他的脸不如他未来儿媳妇的屁股好使,他儿媳放个屁,他儿子里外忙个不停;他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抵他儿媳放的一个屁。曾祖父听了直生闷气。
再说,周天时跟他父亲之间的仇恨是如何升级的呢?原因是镇压反革命工作开始后,幸福里村的敌右反特分子少,少得跟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一样,他必须要拿地主老财冯至一开刀。
工作组的五名同志连夜抄家,将冯老财从他的小妾房里连拖带拽出来,像拖一头沉重的死猪。这家伙,都死到临头了还虐待他的小老婆。“慢着!”秦依依羞乱中要穿衣服,被叶小桃一把夺了去,“我要让全村的人都来看看,地主冯老财是怎么折磨妇女的!”她将门反拉上,自己站在门外守着,命令工作组的小乔连夜找村里人来观瞻。一会儿,小乔找来了三五个人,其实他只通知了一两家,急得跟猴似的想要看裸露在床的秦依依呢!可是等她们打开门,一看傻了眼,秦依依不知何时被何人劫走,跳后窗户逃跑了。
这人拉她来到桥洞下,她净无一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怀中的武装带给她一种坚硬如冰的感觉。他和她当初投身周长工的感觉一样,他的母亲韶年早逝,没有使他感受到母爱,想从她身上找母爱,没想到他所要的那种爱对方不给,反而给了他另外一种爱……她甚至不清楚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月光射进桥洞,她将他的头紧紧地按在她的胸房上,令他分辨不清那起伏的到底是母爱还是****。他惊奇地吮吸着她的乳房,嘴里像孩子一样地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一颗心在她胸房上咚咚地跳着,被蜇伏了二十年的青春在她素手的一触即发下破茧而出——她引导着他的动作,脑海中刮起了风暴。他缠绕着小桥流水,将汹涌的爱注入到月光下的桥洞……
叶小桃骂了一句脏话。天妒红颜,何况她呢?看到床上的秦依依身体条件比自己优越,她能不嫉妒吗?今夜跑了个秦依依,改日她就要拿她往死里整。
工作组抓到冯老财之后,不给他喝水,不给他吃饭,将他五花大绑,由四个壮汉押着游村。周天时在土地分配问题上碰了叶小桃一个硬钉子,怕她在背后打小报告,因此他特听叶小桃的话。叶小桃觉得怎么好玩就怎么说,她怎么说他就照着怎么做,把个地主冯老财折腾得死出活来,骂叶小桃的祖宗,骂周天时的先人。结果叶小桃手一挥,将落到胯骨下的裤子往上一提,将冯老财以打雇工、通山匪、贩私盐、杀牲口、嫖女人等罪行予以枪决,尸体抛于荒郊野外。
别的村杀了三五个,幸福里村只杀了个冯老财,很显然,周天时和叶小桃领导的镇压反革命分子的工作落后了。经过工作组集体研究,决定拿冯老财的小妾秦依依开刀。工作组根据村民“三白话”提供的情报,在秦依依的娘家所在地李家冲抓着了她,用一条大绳反绑她的手,将她押解归案。
周天时一改他杀地主冯老财的风格,让她吃饱,喝好,哭足,尽管她不领他的情。他既不打她,也不捆她,只派两名亲信荷枪实弹地跟着她,让她死前同亲人告别、净身、打扮、换衣裳。之后,几人将她拉到一处秘密地,将她置于一处开满鲜花的丘岗,丘岗的脚下有溪水环绕。
革命难免流血和牺牲,有时这种流血和牺牲会降临到革命者的头上。虽然她不该下地狱,虽然他那么爱她,她所呈现的美丽与端庄之貌,令马巍坡上的杨贵妃也为之逊色,但他不得不狠下心肠,抬起了射杀她的枪口……
地主冯老财的小妾秦依依花枝乱颤,目光迷离,气若游丝,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