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下榻丽晶酒店。
她穿着件白色睡袍,站在临海的窗台旁。海风轻拂,乌亮的长发披落在丰满隆起的胸脯上,俊俏的脸上隐隐地掠过一丝惆怅。
梁松住在尖东的香格里拉酒店。她像是有意甩开他。
望着香港岛上璀璨缤纷的灯光,她突然感到有点眩晕,刚才的兴奋倏然消失了。她感到兴奋是有原因的。粱松认为颇难对付的陈维克,她挂个电话便拍板了。不过,姓陈的似乎带着惊愕的爽快,这对她仍然是个谜。反正人家答应便算了,管他!回来之后,她脑海里却印着陈子明的影子,这个面貌不扬的年轻人很有个性。她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性格,带着理智的孤独。这内里的感情当然丰富复杂了。她想见他,同他交个朋友。
然而,一旦她想起何大伟那潇洒依然的风采时,顿然心里感到一种失落的惆怅。去年来香港时,她在一次酒会上认出了他。其实,在黄河公司闻名于世的当儿,报纸上出现何大伟的名字时,她已预感到是他了。然而,她把所有的渴望都默然地压在心底里。说不上是爱还是恨。她不想由于自己的出现,会引起他的痛苦。一切都已成为事实,信缘分吧!命里注定。这实在太可怕了。她是从内地逃来香港后,被卖到印度尼西亚去的,不明不白。后来梁松告诉她,由于她拨错了电话,线搭到人蛇窝里。这个小小的错失,千古之恨,竟彻底地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直至后来,她才又明白粱松也不是个正人君子。一个人怕过了,经历过最可怕的,也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她,这十几年,什么没见过!无毒不丈夫也罢,无毒非君子也罢,反正她是冷酷地活着。
今晚,她心情烦乱极了。他已买入她公司的股票,数额巨大。这无所谓。她很想知道他是怎样走过来的,过得怎样!他恨过自己吗?其实,应该谁恨谁呢?
她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
电话铃响。
马尔顿出现在她房间里。
他来得很迅速,以致她来不及换下那件宽松的白睡袍。
他有点惊异地望她一眼,目光悄悄地停落在她那耸突起的乳房上。天呀,她竟会如此惬意浪漫。
她感到脸上微热,没想到对方来得这幺快。他就住在同她一层楼上。她知道这位美国人有来头,狄根财团代表,他是狄根家族的第四代人,半个香港通。有关马尔顿的资料,梁松早已给她详细谈过。
“今晚,你很漂亮!”马尔顿恭维说。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对吗?先生,你还未见过我最漂亮的时候。”她妩媚地笑道。
“是吗?”他顿然感到赏心悦目,“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他俩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纽约的一次酒会上。
她莞尔一笑,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转身回睡房里去了。
她换上了一套黑色紧身晚装,灯光下,那窈窕的身段,乳房耸立的曲线,玲珑地呈现出来,性感迷人。
他惊愕住了,眼前这种带着西方浪漫的东方美,给他一种极其新鲜的刺激,尤其是她独特的野味的性感。他沉吟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体操运动员吗?”
她摇摇头。
“羽毛球?”
“你又错了!”
他耸了耸肩。
“游泳!曾经是。”她微笑着。
“我也是。哈佛大学代表队!”他高兴得很。
“自由泳?”
“蛙式。”
“我们还是有点区别呢!”她睨视着。
他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游泳好吗?”
她思忖一下说:“你不是说给个机会吗?”
“谢谢,在这里还是去浅水湾?”他赶快问。
“由你。”
车上。他手挽着驾驶盘,默然地望着飞速晃过的路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他爱东方姑娘的美。在大学里追求过孔希蒲,苦苦地角逐。直至现在还深深地眷恋着。然而,眼前这位美人出奇的浪漫性感,给人一种奇异的冲动诱惑。他感到有一团火,热烘烘地靠在他身旁,胸口上热得滋滋地冒出细细的汗珠儿。
已近午夜。天黑沉沉,地黑沉沉。浅水湾起伏不止的海水上闪烁着点点星光。沙滩上躺着不算稀疏的男女,模模糊糊,像蒙上一层烟雾。
浅水湾夜泳很特异,男女裸泳。
她默默地把衣裳脱得精光,嫩滑美丽的胴体宛如一尊透亮晶莹的玉雕,亭亭玉立。她熟练地做了几下热身动作,嗤地一笑,轻盈地走进水里。她轻飘地浮在水面,海浪倏地托起那美丽的胴体。她望着夜空,面对深沉的苍穹,感到心旷神怡,恢复了往日的天真。倏地,她又觉得一阵惘然。真是,自己是为了马尔顿高兴,抑或见了何大伟兴奋呢?她顿然又模糊了起来。
他紧跟着她,脸颊几乎触着她那柔软的身体。他感觉到她的温热的体温,看见她眸子里抹过一流秋水,光艳动人。他游着游着,轻飘飘的仿佛浮在空间一样。他忍不住轻轻地把脸颊贴在她那光洁丰满的臀部上。她默默地听其自然,突然潜下水底去了。
此刻,她的真实的感觉是回到当年偷渡潜海的复杂心情中,充满希望,充斥风险的惊喜。她明白,当年似乎全身的勇气都来自身边的何大伟。她回过头,凝眸望去,却是那个金发的美国人。顿时,她兴趣全消,一个急扒动作,飞快地游回岸边,身后溅起一长串白色水花。
他紧紧地跟着她,跟在她后面微微喘气,惊叹这位美人的非凡身手。
“回去吧!”她一下子变得冷淡了。
她沐浴过,穿着件淡蓝色的睡袍,斜靠在长沙发上。
他坐在地毯上,仰望着。
“你此行来香港,打算钓什么鱼?”她微闭着双眼。
“你给什么鱼饵呢!”
“杜尼斯没给你说吗?”
“说了。就这些!”
她点了点头。
“杜氏是后台老板?”他探问。
“也可以这样说。”她睁开眼望着他说,“你还担心什么?”
“你看行情怎样?”
“你们狄根财团买入,牛市看涨,到时卖不卖,看你自己了。”
她神秘一笑。她觉得梁松那一着低于市价二十个百分点,很吸引人。
他沉吟着。
“你信我吗?”她问。
“我凭什么信你?”
“感觉。”她凝眸一笑,“第一感觉。”
“我信你。”她给他的印象极佳,没染上商人的陋习俗气, 使他着迷的是那独有的文雅浪漫。
她眯着眼,问道:“你是从伦敦来的吗?”
“我见过杜尼西。”他迟疑了一下又说,“狄根财团拟收购你的公司,你不知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相信梁松也不清楚。这显然都是他们谋划的。但此刻他怎么可以向自己透露这样重要的消息呢!
“你不相信?”他问。
“我相信,真的。”她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尖儿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全权代表了。”
“你的意思是……”
“哦,我们可以谈更深一层的事,比如公司的利益,还有我们的盈利。”她斟字酌句地说。
“我可以代表公司董事局。你了解,狄根家族中有我的排位。你看怎样?”他献媚道。
她霍地站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发见的兴奋。“你可以收购梁松的公司,但你得听我的话,一定得听,明白吗?”
“你说下去。”他思索着。
“只要有钱赚,有可靠的获利,也就是有把握的意思,你就得依我的话去做。怎样?”
“那么说,你会改变我收购公司的初衷了。”他仔细地斟酌过。
“我的意思只是考虑你能赚钱。至于其他的事,由你自己定夺。”她朝他扬扬眉梢。
他听出她话里有话,便说:“这么说不宜收购?”
她莞尔一笑说:“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笑着说:“对了,你是说梁松的公司!”他那双蓝眼睛充盈着温柔的疑问的光。
“我同他分居了。你应该早就看出来。”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吃惊地望着她,察觉到这个女人充满着抑郁的眼光里,闪烁着冷酷和仇恨。女人,一个深不可测的嬗变的怪物。
“好,我听你的,只要能赚钱。收购的目的也是为了盈利嘛!我相信,我们会合作好的。”
“你得准备三亿美元。”她吩咐说。
“用得着这个数目吗?”
“用得着。”她肯定地说。
他微微一笑,说:“我中有你的一份。”
“不。我一点也不沾你的卡夫酱。”她微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我有自己的一份。说实在的,我该感谢你的合作,准确点说是支持。”
“我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微微皱眉说。
“我以后会告诉你,一定给你说。因为说来话长。今晚这么高兴,谈这些丧气的事没意思。”陈蓉把手轻轻一扬说。
他默然地猜度着。面对眼前这位美人经历过的痛苦坎坷,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突然,他想起孔希蒲,这个他依然深深依恋着的已婚女人。这回匆匆来港,来不及见她一面便赶来会晤陈蓉。他知道黄河公司已买入加尔宁公司股权,正因为何大伟的入市,他觉得有信心。然而,从今晚陈蓉的话里,听得出来加尔宁公司不见得风平浪静。也许何大伟不一定了解。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黄河公司买了多少股权?”他突然问道。
“什么?”对他突然的提问,她有点诧异。
他重复了一遍。
“你认识何大伟?”
他点了点头。接着坦率地谈了他同孔希蒲的眷恋,以及何大伟救命的经过。当然,他有意隐瞒了自己从未吻过对方的苦恼。孔希蒲的东方女性的严谨,使他不能不抑制自己。
“没想到,你会这样无能为力。”她揶揄道。
“我输了。心甘情愿。”他显出美国人的坦白。
“何大伟这么了不起吗?”她有点吃惊,这位英俊的美国青年如此坦率地说出他的慑服。
他娓娓动听地给她说了,何大伟对他心爱的一位姑娘的等待,一种难得的真情的等待。而孔希蒲又情意绵绵地接受这个等待的等待,一种高尚的纯情的等待。他深受这种等待的感动。这是爱情,真正的爱情啊!
她听着,静静地听着。眼前突然呈现出一片淡蓝色眩晕,一种心灵的懊悔使她浑身冰凉,她差点儿要昏过去了。然而,当她忍痛挺起来后,心里顿然又涌起了万种柔情,绵绵地散发出回忆的温馨。她几乎不相信,他等待的那位心爱的姑娘是自己啊!可是,为什么他不等下去呢?顿时,她心里一震:你自己又是个什么样儿啊!于是,她心里只有对自己的怨恨。
“他为什么又不再等待呢?”她自言自语。
“听说她死了!不是在香港死去的。”
“哦!”她颓丧地低下了头。
他诧异地凝视着她的脸,变得青白了,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仿佛一瞬间见老了,疲惫得没一点力气。
“你怎么啦?”他忧心忡忡地说。
她镇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颊又回复了红晕,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时候,何大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台灯亮着。躺在他身旁的妻子,今午探望吴养回来,要办的事大概有了眉目,她很高兴。兴许她高兴得有点累了,躺上床便入睡了。
他望着妻子,有点惘然。
陈夕芝穿着一身旧军装,汗水渍渍,紧靠着他身旁。
在山林昼伏夜行已有几日。恐惧劳累饥渴,历尽艰难。他俩浑身无力,疲乏得几乎要死去了。
高山上出现一个平台,上面有间小草屋,周围一片翠绿的竹树林。一阵狗吠声。
白云下,屋里走出来一个老者,鹤发童颜,喃喃自语:“又是一对过海的!”
他俩如堕入仙境。
灶台上,一煲白粥,一篮番茨,热气腾腾。
老者言:“吃吧!上到这山顶上来的,肚子都是空空的。”说完,便隐去了。
他俩狼吞虎咽,饱餐一顿。
老者带他们到后山一个洞里。洞口茅草过人高,茂茂密密。
山下是海。海对岸灰潆中隐现高楼林立。
陈夕芝靠着他。她睡着了,太累了。甜睡。倦容。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扇棕叶。她很美。
他没有睡意,侧耳听着洞外的动静。
四周死一般静寂。
他恍悟,睡在梧桐山最南端。昨夜怎么会爬上这山顶上来?今夜从这里蹓下海,对面是香港。这是最后一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恍惚间合上了眼。
醒来。她软柔柔地伏在他怀里。一股热流通过他全身。她一对充满弹性的丰满的乳房,雪白雪白。
她半裸着等候他醒来。
“大伟,我怕!”
“怕什么?”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我想会的。”
她紧搂着他,胸脯压在他脸上。“我把最宝贵的都给了你。”
“……”
“我们都是第一次!”
“夕芝。”他抱着她,身体压在她上面。
“我多想这第一次不是最后一次。”
他吻她,掩住她的嘴……突然,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一道鲜红的血从她那雪白丰腴的大腿上流下来。她疯狂地紧紧地搂着他……
他惊醒了。额头上冒着汗珠,心房一阵绞痛,随即又舒坦了。妻子柔软的手搭放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他多少个日夜想念着陈夕芝。当然也怀念那位仁慈的老者。他曾悄悄地回到深圳,也到过海边。然而,他没法找到当年那条下山的小路,也寻不到那山上的小草房。也许这是仙缘吧!老者的影子一直活在他心上。人应该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陈蓉的出现使他的一切都乱套了。他很想向梁松探问一下。唉,他是她丈夫呀!他问过陈子明。这位律师对梁松、陈蓉都没好感。不过,他提供了一条线索,陈蓉当年是从香港去印度尼西亚,之后到新加坡的。这一点越发令他肯定陈蓉就是陈夕芝了。
陈夕芝,他满肚子的话要跟她说,他们之间的事总得说个清楚的。
马尔顿凝视着她那绯红的脸颊。他有点惘然,从她那变化莫测的脸色上,可以窥见她内心的烦扰复杂。然而,他无法捕捉得住她感情的弦索,只好本能地跟着她的感情走。
“我孤独吗?”她在自问。
“不,你有朋友,一直在等待着你的朋友!”
她惊讶地睨视着他。等待,一个可爱而又可怕的字眼。顿然,她眯着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眼睛里荡漾着一流秋波,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的,不正是眼前的男人吗?她慢慢地靠近他,解开了睡袍的腰带,一下子敞开了身体。
他惊呆住了。她是裸着身子的,雪白柔嫩的胴体宛如一尊水晶呈现在他面前。他忍不住扑了上去,轻轻地拥抱她,抚摸她,不停地狂吻着。他兴奋得发狂,抱起她放在地毯上,颤颠地骑在她的身上。她紧紧地搂着他。只这么一下,双手便软绵绵地垂落下来,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她任由他冲动地撞击,只是默然地躺着,直至他做完了所有动作,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和着那件浅蓝色睡袍,里面依然是赤裸裸的有点发凉的身体。
她仍然感到自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