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光明正大在那个红眼病聚集之地是会有难的,我说的是有难。"他依然忧心忡忡。
白言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即使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辞!"
是这样,确实是这样!海谷感到失望,但又充满了敬意,他终于看见了一种不屈不挠振兴中华的信仰力量,一种生命彩色的力量。
"你放心好了,我留下来照顾周静,我会像照顾妹妹一样伺候好她的。"海谷说。
"谢谢你,太感谢了。"洛古紧握着他的手。
只有陈洁浓默然地望着窗外天空上的白云,一块飘动着的浮云。
探讨兴趣正浓
西下街的小红楼显得有点人气了,时而也听见一阵悠扬动听的小提琴声,撩起了人们思念之情。
海谷已从宾馆搬回小红楼住了。他一心伺候好周静,直至她痊愈的一天。他心情沉重,在内疚在自责在赎罪,他从不宽恕自己。他渴望有一天早晨,她认出了他,叫一声海谷你回来了。只要有这一声喊,他就满足了,永远心满意足了。
人的感情的满足是最富裕最大的满足。
街上一个算命先生向路过的白言说,老师你转运了,占个卦!他眼也不望一下就走过去了。回到家里。他才觉得算命的说的有点意思,他竟然把大转机寓于小转机上,把小我寓于大我中,顿时引起彻悟,撩起浮想。这个转运!?
洛古的《论白言的商品经济思想》的论文刊出之后,海内外反响很大。这是一篇为白言平反的檄文,幸好未引发起惊涛骇浪来。这该得益于好些国家的学者大学研究学会等,纷纷发函邀请白言教授去讲学,有的还诚聘他当客席教授,一时出现了"白言经济热"现象。不过自言对所有邀请都一一婉言谢绝了,这一来才又见得矜持。
在听了海谷的一番彩色经济言论之后,他有所启发,觉得理性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感性的形象相融和才见得深刻。应该像海谷那样,多去几个地方"写生",这个"写生"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他给海谷说了此事,还再三感谢洛古的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海谷听了觉得他太书生气了,千万不要白白丧失了这个大好时机。不过现在还可以补救,人们对中国的改革开放的探讨兴趣正浓,应该出去见识见识,会大有收益的。
"你太低估了自己了。"海谷饶有兴趣地说,"在外面的人看来,你是属于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传统马克思主义只讲政治经济学,不讲商品市场经济学,你讲了,而且又得到了市场的验证,是名符其实的"新马",新马克思主义。"
接着,他又说,在欧洲及美国,流行新派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简称"西马"。他们主张非暴力革命,信奉商品市场经济,通过经济的高度发展高度富裕进入共产主义。也许他们把你纳入了"西马"的边缘,唯一得到了市场验证的社会主义经济论,可以说意义非凡。你应该以你的经济理论的生命力,去证明马克思主义的魅力活力无穷的潜力才对。这是你三十年努力不懈应得的回报,表现了理论的大无畏勇气,封杀不死的勇士光荣。重要的是相信自己,正如你过去的三十年那样,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们自称"西马"是为了区别"东马",东方马克思主义,也就是传统的马克思主义。你大可以不理会他们的"西马""东马",只谈我白言的经济学是了。那是三十年封杀不绝的真正的经济学!
白言从未听说过什么"西马""东马"之说,倒是觉得出去一行很有必要。于是他着手收集有关信息,准备应邀出访一回。他首先选择去欧洲,那里的经济思想显得更加活跃。
洛古十分高兴,他早已拟定聘请白言当南门经济特区的首席经济顾问。白言愿意出访,拓宽视野,丰富参照,真是天作之合,不亦乐乎!
小红楼有点起色,恢复了先前的生气,燃着了希望。西下街还是西下街,小街两旁长着的法国梧桐树浓阴密密,冒出了一片新绿。
蓝天下,小红楼也会抹出一片新绿的。
相知如故
医院里,海谷握着她瘦瘦的冷冷的柔软的双手说:"周静,白言夫妇将要出国访问了,洛古也要赴南门上任,他们委托我留下来照顾你,我会照顾好你的,一定照顾得好好的,你听见了吗?"
她木然地望着他,不笑也不哭,在凝神呆想。她脑里一片空白,虚无缥缈。她听不明白,看不明白,眼前就像放电影一样掠过了一块块浮云,时快时慢,一下子又急湍得似流水一样。她活在一个浩瀚的浮云流水的世界里。
"你就安静地慢慢地听吧,慢慢地看吧!我在等你,一直等到你听明白了看明白了,好吗?"他有点哽咽了,心碎了。
皇天有眼,天无绝人之路!
他渴望着有一天她开口说话。
洛古同白言夫妇同一天离开小红楼,因为白言夫妇是经南门到香港坐飞机去欧洲的。洛吉可以一直送他俩出关。
临行前,海谷送给洛古一幅画。本来他想让洛古到南门住下来后才打开画卷的,现在白言出国讲学,也许给他过目带着点感慨,出访也颇有点意思。这是他有感而作的回国之后的第一张画。
一只大鹏横空展翅迎风飞翔,蓝天海空风声海啸鹏鸣交响着一曲鹏程万里,悠然的大鹏回头一望,白云缥缈无尽远……夕阳淡淡,忽明忽暗忽又光猛。那鹏鸟那遮天的翅膀那大海那远山那无边的蓝天,蕴含着猛然的潜力,在空灵幽远中融入了油画凸凹的立体感,彩色斑斓的动感,整合出一种独特的感人心灵的艺术魅力,太动人了。这无愧是一幅充满艺术感染力的大师之作。
"鹏回首!"陈洁浓显然为画的独特构想所感动。画太美了。
她明白几十年来画家把所有对周静的思念深情祝福,都寄托在画笔上了。画笔弥补了他的失落他的哀伤他的内疚他的日日夜夜的思念,铸造出了辉煌的艺术成就。她想,他失误过,但他对得起周静。历史啊,你就没有过错吗?你又承认过自己的过错吗?你有这个勇气吗?骤然她的思绪又回到眼前大鹏的回头一望上,那眼光那神韵那刚柔相济的脖子,弥散着淡淡的哀怨。于是,她陷入了沉思。
"大鹏有后顾之忧!"白言想得深沉。他凝望着画的左上角的两行草书: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大鹏啊,宠辱不惊看山下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洛古感动地说:"谢谢,愿我们共勉之。"
海谷没想到自己的画引起了如许的感情波澜,微笑着说:"看来大鹏的天性是勇往直前!"他很高兴,仿佛又看见当年他们在小红楼聚首时,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的劲儿。
"海谷,我的海谷啊!"洛古紧紧地拥抱着他。他珍惜,他感动,不管在天涯海角,不管岁月流逝,他们始终亲如兄弟,相知如故。
这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博了。
褪色的黄昏涂上了一抹悲壮的不屈的兴奋!
历史在不屈中前行。
看不明白的信
周静收到了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一封迟来的信。准确点说是一封迟收到的信,信是转寄到小红楼的。看邮戳是南门邮电所,大抵是从她家乡转来的。天呀,自从她进大学之后,就一直未回过家乡,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不准她回去。之后她就索性不回去了。谈起家乡,她的眼泪可以浸湿枕头。看来这封美国来信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走了多长时间才到达小红楼。
然而,信到了她面前,周静是看不见的。
海谷只好把信搁起来。唉,天晓得要搁到何年何月!
后来洛古陈洁浓他们回来了,信就搁在表姐陈洁浓那儿。谁也不忍心去看她看不明白的信。让不明白随她不明白去吧!
生活经常是不明白的。
西下街掩隐在法国梧桐树的树阴下,静寂依然,红墙绿瓦的小洋楼散发出淡淡的海味。一切如故,只是略显陈旧。也许是条小街,未来得及引起人们的注意,才有幸保留下来。历史的真实常常是在不被注意的空白里保存下来的。
西下街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小街是明明白白的小街。
历史在西下街是再明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