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尘嘲讽一笑,从房梁跳下,飞快地将一早就看到的银两银票之类的装进一个包袱之中,他掂量了下包袱的重量,大笑着就要去开门,然而这时候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什么人?”门外是个守卫,手中抱着一坛酒,估计是来送酒的,却没料到正巧撞见江逸尘来偷银钱。他一紧张,手里的酒坛子就哐当坠地了,这响声惊动了好些人,江逸尘心道不好,急忙推开那人往外走。
江逸尘这一路逃出了库房,一闷头扎入了花园中,没料到佟毓秀这个时候竟然还手持长剑在园中练剑,边练剑边念念有词,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糟糕,怎么这个女人在这里。”江逸尘视线一转,正巧瞧见园中有棵大树,他点足跃起,错开佟毓秀的视线,将包袱塞到树上的一个鸟窝之中。
他落地的时候,佟毓秀终于被惊动了,她提剑对着江逸尘:“什么人?”
“大小姐,小人是李大啊。”江逸尘只得和佟毓秀周旋一番。
佟毓秀正要问话,就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喊声,依稀可辨说的是抓贼。佟毓秀飞快地朝江逸尘刺去,江逸尘灵活地闪避。
“这大半夜你出现在这里,莫非你就是那个贼!”
“大小姐就是他!”刚刚打破酒坛子的守卫指认江逸尘道,“我看到他偷走了一个包袱的银子。”
江逸尘很是无辜地看着佟毓秀。
“大小姐,你看我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包袱?”
佟毓秀见他坦然的样子,有些迟疑。
“你们给我搜!”
追过来的守卫便压住江逸尘,将他浑身上下搜了个遍。
“大小姐,什么都没有。”
“咦,那里有人!”忽然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大叫一声,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挪了过去,就见连城背上背着个包袱,正猫着腰偷偷摸摸地往前走。
江逸尘微微一愣,心中惊讶这宋连城半夜不睡觉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好哇,居然是你!”佟毓秀见到连城扛着包袱,自然将她当成了偷库银的贼。
连城哪里知道这之间有这样大的误会,她不过是因为晚饭没吃饱,摸进了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后来发现吃不完,索性用包袱兜了,打算带回去大家分着吃。
守卫全都朝连城追来,连城只以为她偷吃的被发现,连忙拔腿就跑,江逸尘看了连城一眼,眼神迟疑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趁着所有人去追连城的空当,转身就走。
那边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追着连城,她走投无路走进了染坊,大大小小的染缸摆满了,连城扛着包袱没留意脚下,不小心踢中了一根竹竿,背上的包袱直接摔飞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染缸里。
而这时候,追她的人也都追到了屁股后面,连城完全是有理说不清。佟毓秀之前就因为小豆子的事情而很不待见连城,此时见她还偷东西更是讨厌得紧,连城抵死不承认偷了银子,加上佟毓秀他们也找不出包袱下落,便吩咐下人将连城捆了关进柴房,先找到包袱再说。
这边连城是惊天动地地闹了染坊,那边恒泰却撞见了要往内宫去的醒黛公主。
醒黛公主本来戏弄了恒泰回到寝宫,但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屏退了左右,去御花园走走,正巧遇到了巡夜的恒泰。
“这么晚了,不知公主要去何处,宫里已经到了宵禁时分,是不能再往内宫走动的。”恒泰走上前拦住了醒黛公主。
醒黛脚步微顿,淡淡道:“本宫只是随处走走,你不要拦着。”
“但皇上有令,宵禁即到,还请公主回宫。”恒泰坚持道。
醒黛眉头皱起,已经有了一丝不悦:“大家都知道,我只是想去冷宫走一走。”
“那臣更不能让公主去了。那可是皇宫中的禁地,万万不能进的。请公主千万不要和臣说笑。”恒泰心中起疑,这大半夜的,公主要去冷宫做什么,还是她爱捉弄人,这是她在捉弄自己?
醒黛顿时就不高兴了。
“谁有那个闲情和你说笑?我额娘就被关在冷宫,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公主的额娘?不是皇后娘娘吗?”恒泰诧异道。
醒黛哼道:“皇后娘娘不是我亲生的额娘,我额娘是慧妃娘娘。”
恒泰有些困惑:“皇上既然对醒黛公主宠爱有加,又怎会把公主的额娘关入冷宫呢?”
醒黛看了恒泰一眼,脸色很是黯然,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哀伤:“因为我,我额娘才会被关入冷宫,都是我的错。”
她走到亭中坐下,也不知是这夜太温柔,还是因为眼前的人是恒泰,醒黛将埋在心中很多年的事情缓缓说了出来。
慧妃娘娘会被关入冷宫,是因为幼年时候的醒黛,将领着皇上去看慧妃和另一个戏子良工私会,小小的醒黛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皇上去听额娘和那个戏子唱歌而已。那时候的她不知道,那良工原是额娘的情人,受不了相思之苦混进宫来见慧妃。
皇上看见了自然龙颜大怒。良工害怕连累慧妃,竟然当场自杀。慧妃心灰意冷便要皇上赐死她,皇上恨极了,哪里肯让她这么死了。从那之后慧妃便被打入冷宫,并且要人看着她不准她自杀,还将醒黛公主交给皇后养育。
这是藏在醒黛心中多少年的心结了,每个午夜梦回都折磨着她的心。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醒黛泣不成声,“额娘不会被关进冷宫这么多年。”
她站起来看着冷宫的方向喃喃道:“就在那里,我额娘发了疯,总是哭闹!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特别难受。虽然这许多年来,皇后娘娘待我如同己出,但我……依然好恨好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害了额娘一辈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恒泰心中也是无限感叹,他没有想到,平日刁蛮任性的醒黛公主,竟然也有这样隐晦的伤心秘事,他轻声安慰她:“公主不坏。”
他侧过身来,柔声道:“请公主起驾,去冷宫。”
醒黛公主怔住了。
“你让我去冷宫?”
“臣听闻公主心事,无能为力,但送公主一程还是能够做到的。”他微微笑了笑,“走吧。”
醒黛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她却笑了,梨花带雨地在月光下,美丽无比。
她轻声说:“谢谢你恒泰。”
冷宫之中,萧条冷落得紧。
醒黛手执木梳替慧妃梳头,慧妃已经痴呆了很多年了。此时坐在那里仿佛谁都瞧不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发着呆。
“以前我小,来不了这儿。再说那时冷宫也把守得特别严格,苍蝇都飞不进一只。最近两三年,不知是皇阿玛渐渐忘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了,反正这冷宫都没什么人守着。我每个月,都要趁着夜深,来这里看我额娘——这宫里冷冷清清,没吃没穿又少人伺候,我就有空带些好吃的点心啊,还有暖和的衣服什么的,送来给我额娘,她只要欢喜些,我就能稍稍安心一点——唉,因为她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是为我所害。”醒黛边梳头边道。
恒泰听她说得凄然,心中也很是不忍,他上前一步,正打算安慰醒黛,却见慧妃忽然冲他扑过来。
“良工,是你吗良工,你终于又回来找我了吗?”
醒黛和恒泰都愣住了,恒泰看着静静抱着他的慧妃,不知如何是好,他扭头看向醒黛,醒黛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我额娘有些疯癫,你多多担待一点,她定是将你当做了当年那个人了。”
恒泰无声地点点头,慧妃的眼神温柔起来,她痴痴地望着恒泰的脸,颤着声音问:“良工,你能再陪我跳舞吗?”
恒泰拉起慧妃的手,带着她轻轻旋动。
醒黛站在一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将慧妃娘娘哄着睡着了,恒泰自然要护送醒黛回宫,醒黛很是感激恒泰让慧妃这么开心。恒泰却有些忧心忡忡,醒黛这一次两次的没关系,但总有一天会叫皇上知道,到时候只怕又要伤心了。
“公主,可有想过救你额娘出冷宫?”恒泰问道。
醒黛苦笑着:“不可能的,皇阿玛不会允许的。”
恒泰却不这么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的怒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加上皇上很是疼爱醒黛公主,若是醒黛用对了方法,也未必不能将慧妃救出来。
醒黛听恒泰这么说,顿时就有些激动,恒泰提醒醒黛公主,这两日快到圣皇太后的忌日了,皇上必定要去祭拜圣皇太后,若是醒黛以孝感动皇上,皇上说不定一个感动就将慧妃放出来了。
醒黛觉得恒泰说得还挺在理,便决定明天去找皇上试试。
将醒黛送回了寝宫,恒泰自然是继续夜巡,夜深人静,恒泰坐在长亭中望着天边月亮,连城这个时候可有休息,或者也和他一样坐在窗边看着同一轮月呢?
连城此时倒还真的没有睡着,她被捆在柴房里,此时趴在窗台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边圆月。
像恒泰思念她一样,她也同样在想着恒泰。
夜里有些凉,她此时是多么想念恒泰怀抱的温度,她喃喃地呼唤着:“恒泰,你在哪里啊。”
这夜,似乎也因为她的呼唤而变得多情起来。
江逸尘坐在一家客栈里,他面前已经堆了好些空酒壶,但他仍旧在喝酒。他想借着酒忘记一直浮上脑海的那个姑娘,却发现喝完酒之后,她笑起来的样子越发清晰。
“宋连城,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仰头喝尽一碗酒,万般情绪却笼上心头。
夜越发深了,这一夜无眠的人似乎变得多了起来,然而不管怎样,晨曦终将归来。
醒黛公主掐准了时辰去找了皇上,陪着皇上在御花园中散步,皇上果然同醒黛说起了圣皇太后忌日之事宜,醒黛怀着忐忑的心情,按照恒泰的主意跟皇上提了慧妃娘娘的事情,皇上脸色顿时就变了,醒黛以为这次又失败了,然而没想到皇上竟然同意将慧妃从冷宫放出来。
醒黛自然是极为高兴的,第一时间便去找恒泰道谢。
如今恒泰在宫中当差,要找他倒是极为容易的,等到恒泰来当值,醒黛就去找恒泰。
“真是太谢谢你了,皇阿玛真的将我额娘放出来了!”
恒泰有些意外于醒黛的速度,不过慧妃从冷宫出来,这倒是一件叫人欣慰的事情,恒泰笑道:“这是公主思念慧妃娘娘的孝心所致,金石为开,臣给醒黛公主道喜了。”
醒黛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这回真多亏了将军你,帮了我额娘,还解开了我多年的心结。”
恒泰不禁莞尔:“公主,其实人一生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有的事有意,有的事无意,有的做得对,有的做得错,太复杂了。所以将心比心,没有人是完人,这样想想,也许会快乐许多。”
醒黛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恒泰俊俏的侧脸,不由得有些痴了:“将军什么事情都能想得通吗?”
恒泰想了想,摇了摇头:“当然也不是,我也有很多烦恼,不过我相信,施比受有福,能够帮助别人,就是快乐。”
“将军之言,醒黛一定会记在心中的。”醒黛轻声道,“恒泰,你知道吗?我每次做梦,都很灵验。”
“哦?”恒泰微笑着问,“不知公主做了什么梦呢?”
醒黛看着恒泰的脸,心中却是越发觉得欢喜,宫门外她假扮侍女戏弄于他,便已经芳心暗许,他深夜解开她的心结,如今又帮她救出额娘,更是情根深种。
她抿唇一笑,转身往前走去,几步之后又停下来,她回头望他,眼底已经露了几丝情意:“我梦见啊,将军要交好运了。”
她轻笑着走开,被召为额驸,在世人眼中,这大概便是极大的好运了吧。
连城被关在柴房中,到了早更天的时候终于睡了一会儿,还未睡足就被人给喊醒了。
佟毓秀带着几个人来审问她,这架势像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决不罢休。
“你说,你把偷的那些金银都藏哪儿去了?”佟毓秀厉声喝问。
连城彻底清醒了,她咬牙道:“我早就说了!我没有偷!你们丢了金子银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嘴硬?”佟毓秀狠辣一笑,“反了天了你!你以为我抓不到贼赃,就拿你没辙是不是?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的手段多着呢。乖乖招了,免得吃苦头!”
“我呸!”连城啐道,“从头到尾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诬陷好人,还想屈打成招。我知道你手段多,可是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佟毓秀怒红了眼,当下怒道:“从后门走,把她给我丢到乱葬冈去。随便先刨个坑,肯招,就赏她一条小命,把她再给我拖回来!要是嘴硬不肯招,就给她塞坑里活埋了。像这种死不悔改的家伙,就是死了也不可惜!”
“是!”手下连忙道。
连城想反抗,奈何手脚都被缚住,而且她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从这么多家丁手上挣脱?
连城一路被拖到了乱葬冈,两个人按住她,剩下的人都去刨坑了。
而此时,江逸尘再也坐不住了,他狠狠砸掉了酒瓶子,根本没有用。无论他怎么喝,连城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
他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想起她不顾他的无礼也要固执地帮他吸毒,心里就隐隐作痛。那样的人,他竟然将她当做了替罪羊,让她去面对佟毓秀那群人。
他站起来,飞快朝外走,他不能放任她不管,他试过不去想她,但是没有用,他试过,但是现在他放弃了。
与此同时,郭孝慌慌张张地进了宫去找恒泰,恒泰瞧见他慌张的样子训斥了他一番。
郭孝顾不得反驳,喘着气道:“不好了,我刚刚听说,连城姑娘去佟家染坊做工,被当成偷金银的家贼,关起来了!”
恒泰脸色瞬间就白了,当下也顾不得巡逻,直往外跑,他让郭孝去帮他告假,而他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