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一张条幅，上面写着‘反对克扣工资，请尊重我们的权利’，站在公司门前大声喊着。
“请大家联名协助反对孙俊克扣工资！请在这里签名，维护大家的权利，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这样的情况在中午班之前已经持续了十多分钟。我望着路上匆匆经过的人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十分钟之内完全没人理我，签名也一个都没有。虽说刚进入六月的天气，但我在中午蒸笼一般的大街上站了十多分钟，也有种快要晕倒的感觉。
仔细想起来，这一天正好是6月1日。头顶上依然是厚实得如同铅块一般的浓雾，好像它们从来就不会消散似的。虽然有它们遮住了大部分阳光，街上却几乎达到了40度的高温。
而且没有风。
我估计，如果再坚持一会自己就要被烤熟了。
又有一群上班的工人从我身边走过，仍然是连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的消失在大门口。
其实他们在经过的时候有不少人都谨慎的往这边瞄过来，而接下来却加快脚步慌慌张张的离开。至于身穿制服打扮得体的高级员工，十有八九是嘲讽和不屑的眼神吧。
这些我都有细观察过。
“唉..”
我抓了抓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放下条幅离开当场。
来到一个阴凉的角落，蹲在地上发愣。
回想起早上刚从CEO小姐那里要来申请表，也顾不上睡觉就急急忙忙展开行动了。
既然是宣传就该有宣传的样子，所以准备了这个条幅。虽然制作得相当粗糙——
因为没有纸，就用一块破布代替了，再拿一块煤在上面写了字，但我真的十分怀疑有多少人能看得懂。
如果仅从数字的角度来看，公司一千多名员工中有八百多是工人，占全部员工的三分之二，他们才是直接的受害人。
而发起弹劾的条件是得到公司一半员工的联名，也就是说就算全部签名都来自普通工人，而所有的高级员工对我的行动都不屑一顾，我也能凑齐联名规定的人数。
所以这本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事。
但事实却截然相反。
就算高级员工全都对我不屑一顾也就罢了，可是就连普通工人，这些直接的受害者都对我不理不睬，从我这里经过的员工少说也得有百十来人，而我手上的申请表到现在还是空空如也。
早知道事情有这么难办的话。
“喂，小智。”
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文正，刘一辉和徐通三个人也同样拿着申请表往我这边走过来。
他们是分别到职工宿舍和各个车间里收集联署的，看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于是问道。
“你那边情况如何？”
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又问对方。
“你们呢？”
“我们三个人，一共收集到三个联署，也算是打成平手了吧。”
刘一辉一脸轻松的说着，真亏了他在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少来！光文正就收集到两个，我也收集到一个，你却连一个都没搞到，别拿人家的功劳按在自己头上！”
旁边的徐通忍不住插嘴。
“喂喂，好歹那个人也是我认识的，你去的时候也肯定报上我的名号了吧？所以你的那个不算！”
“好啦，你们还有闲工夫吵架呀？”
听到文正抱怨了一句，两人连忙安静下来。文正又转向这边，用失望的语气对我说。
“真是抱歉，我们也只能帮到你这么多了。”
“没关系，谢谢你们。”
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样辛苦的联名活动，结果只能说是惨败。
我当然能想象得到，这三个人是怎样费尽口舌才换来几个来之不易的签名，而能在申请书上签名的也大概是和他们交情很好的人了吧。
也就是自家票。
所以说，现实还真是残酷。
但我不明白的是，经过我们这样宣传，几乎所有工人都已经了解到自己的利益被侵犯这样的事实，联名弹劾的意义明明就摆在那里，却不能唤起他们的危机感。对于这些当事者来说，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却好像根本无关紧要——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想起早晨见到CEO小姐的一幕，在提到工人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的时候，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而这样看来我也难免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不过，严格来说也不是不争吧，他们之前也确实抗争过的。只是方法不对，又因为这个遭到CEO小姐惩罚，所以现在完全变成退避三舍的状态。
看来我们根本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数开始的起跑线啊。
见到我仍然没精打采，文正耐心的蹲下来安慰我。
“别灰心。只要把利害关系向大家说明，他们也会认识到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了吧。我觉得大多数普通工人的意识还存在偏差，他们认为公司高层都是互相袒护的。只要我们讲清楚这样做一定能见到效果，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话虽然这样说..”
我皱着眉头，紧盯着地上的一条水泥缝。
“不过，你有没有去找工头大叔呢？”
听到我这样问，文正显得很奇怪。
“你的意思是找他帮忙动员大伙吗？”
“不，就算现在让他做到这一步也有些勉强。不过如果找到他的话，请他在申请书上签名还是可以的吧？”
文正低下头沉思了一阵，然后露出无奈的表情。
“没错，我的确找过他了。”
“但申请书上没有他的签名，对吗？”
“嗯。”
“且不说工头大叔到底会不会写字，他压根就没答应，对吗？”
“嗯..”
我已经猜到了。大概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往最坏的结果上去想的吧。我又低下头去陷入沉默。
“不过，也别放弃希望啊，虽然当时他没有答应，但也只是说了些‘别给我找麻烦’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大概他还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吧。只要和他说明..”
“我懂的。”
我打断了文正的话。
其实我本该明白，在这种紧要关头我绝对不能放弃，不然的话可就真的没有出路了。所以在决定了之后我也得披荆斩棘的前进，联名申请的时间只有三天，而如果三天内达不到要求，这个月我都没办法再申请一次。
那样的话，我就完全变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这种数着心跳确认着时间的轨迹的感觉又让我不安起来——
我的确没有一分钟可以浪费了。
这样想着，我用尽力气站了起来。哪怕再勉强，我还是对文正露出一个微笑。
“所以说嘛，这时候的确不应该放弃希望的呀，咱们继续干活吧。”
文正也站起来，看到我又恢复了精神，他也放心下来。
于是说出‘时间还很充足，我们一定有希望’这样的话。
但我觉得，这多半实在安慰吧。
不过即便是安慰，我也觉得很温暖，身体中又涌现出力量。
趁着午休的员工陆续回公司上班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们在大门口拉起条幅，同时卖力的大喊。
“请大家联名协助反对孙俊克扣工资！请在这里签名，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请在这里签名，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我们的喊声终于起到一点效果。
过往的员工不再默默的走开，而是在我们身边聚集起来一群。
虽然只有十多个，但这足以让我兴奋好一阵了。
我趁机向他们解释。
“孙俊克扣了我们的工资，把每小时12元缩减到8元。不仅如此，他还在食堂的早饭和午饭上也狠狠的敲了一笔，如果大家不能忍受这样的待遇，就请在这张申请书上签名，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渐渐地，人们有了反应。不少人好奇的围过来，也有已经了解真实情况的，听我这样说都觉得很气愤。
“仅仅是签名的话还是没问题的，可是我不会写字啊。”
我连忙回答。
“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教你写！”
——这就是我想到对付这种状况的办法。
虽然CEO小姐说过不能代签，但我可以教人家写字嘛，再让他亲自签名，不就不算事代签了吗？
于是我拿出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准备写字。而这时候突然从人群外面传来一声暴喝。
“臭小子，你怎么还不死啊！”
在场的人全都被吓了一跳。
我抬起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连续揍过我两次的那几个工人，他们就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