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没事吧?干体力活真的没问题吗?”
当我第二次不争气的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文正这样向我问道。
虽然我知道头一天上班就这幅怂德行实在很丢人,但我也毫无办法。
要说原因,则是我舍弃了一盒救命的便当换来这份工作。虽然我心里从未认为这样做不值得,但也很快看出弊端——
我饿的浑身发抖。
刚才我还能勉强支撑着和工友们聊天,而现在我实在没办法装出没事人一样。
体力活消耗的卡路里实在太多,让我不能不在身体上的需求面前败下阵来。尽管我很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这幅样子。
绝对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不行。
这不是骄傲,而是担忧。
如果让他们发现我已经饿得抬不起铲子,他们会不会告诉工头大叔,我是个不称职的员工呢?上班第一天就被辞退,说什么我也绝对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事发生。
我原本计划着硬抗过这一天。只要晚上能领到工钱,买到晚餐,我就有信心从明天开始精神饱满的工作。这样一切误会都能解开了。
可是现在,我的计划正面临着危机。
我顾不上视野里出现的人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并且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我必须用行动来证明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没关系,我很好..很好!”
这样说着,我满不在乎的笑笑,撑住身体从煤堆上爬起来。然后发出‘咚’的一声,等到视野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趴在煤堆上。
奶奶的,怎么好像适得其反了呢?
冷汗刷的一下从我脸上留下来。看到文正眼中的关切更浓,我惊慌失措的抬起手来不停的挥舞,同时努力的挤出干巴巴的笑容。
“真的没问题,我一点问题也没有!”
“哎,这个逞能的家伙。”
文正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却觉得异常恐怖。
他肯定已经意识到我的衰弱了,在这样下去的话——
“这小子是饿的,你看他嘴唇发青,很显然是饿得受不了啦。你们没看到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吗,显然是在强撑嘛。”
站在文正身边的刘一辉毫不客气的一语道破天机,我眼前一黑。
完了!
他们一定会向工头大叔打小报告的!
刘一辉从煤堆上下来,说了句‘你等我一会’之后就离开车间。我不知道这家伙是去做什么,当然禁不住联想到他会把这一切告诉工头大叔。于是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当他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工头大叔并没有跟在他身边。
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隐约的希冀。
想法在下一刻得到验证。刘一辉走近我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玩意。他把那东西递到我面前。
“这个给你,吃吧。”
可以说,我非常不好意思。
昨天我沿街乞讨的时候没人搭理我,而现在我尽可能避免让别人知道我的窘迫,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所以我非常羞愧。
我没注意到这时候自己是一副两眼冒光,哈喇子流了一地的丑态。
我还扭扭捏捏的迟疑着不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面包吗?”
我露出与内心的愿望相反的,极不情愿的表情这样说道。
刘一辉耐心的向我解释。
“嗯,这是面包。”
“是沾了煤灰的面包吗?”
“不是沾了煤灰的面包,而是黑面包。”
“是沾了煤灰的黑面包吗?”
“少废话,赶紧吃饱了去干活!”
刘一辉免不了吼我。
但这却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觉得立刻接过面包未免太丢人,我还要保持最后的一点自尊,就像要告诉他:‘这是你强迫我的,不是我有求于你的’,诸如此类。
虽然后来回想我当时的做法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者,这样说也不恰当。我只是为了说服自己的内心,让它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就可以了。
于是我理所应当的接过面包。
——真的不是一把抢过去的吗?我当时的做法真的符合这种文绉绉的词汇吗?
总之,刘一辉的话才说出一半,面包已经被我整个塞进喉咙里。
然后跑到放在墙边的大圆缸前面,舀起一大捧清水灌下肚,面包就实实在在的落到了胃里。
奶奶的,噎死老子了!
我暗自吐槽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转过身向刘一辉他们说道。
“虽然我真的不是因为饿肚子才没力气干活的。。呃。。总之我没有偷懒,绝对没有!”
摆出这样强势的态度,却发现我说出来的就连自己也不相信。
我只好耸拉着脑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不过还是谢谢了。”
我的话引起他们的哄堂大笑。
我当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或者说这根本就不能怪他们。我感觉脸上很烫,不禁沉默的低下头去。
我明白那是善意的嘲笑。不管怎么说,我遇到了好人。
一切都恢复正常以后,我们愉快的一边工作,一边聊天。
虽然这不仅是体力活,也是十分枯燥的工作——
根本不用动脑,只要不停挥舞铲子就可以了,就像机器一样。让我非常纳闷的是,为什么在2500年的世界做这种事还要用人工呢?
明明应该是个很先进的世界,它与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可是有着486年的差距呢。
明明人类的历史一直在进步,我却在这里看到了退化的迹象。
总之让人觉得很困惑。
我又看了一眼炼钢炉壁上刻度表模糊的表盘,上面好像蒙了厚厚一层灰。还有被烟熏得发黑的水泥墙壁,和包裹在上面,表层氧化严重的铁板。
这套设备怎么看都像非常陈旧的样子。
闲聊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问到这些问题。
“这套设备的确很老了,据说比我的年龄都大呢。”
文正一边用铁锤砸煤块儿,一边回忆着说道。
“我们这个厂子说是炼钢厂,其实做的只不过是一些废钢回炉的工作。我们的产品质量也不高,我们的客户也都是些水准比较低的公司。至于你问有没有更高级一些的冶炼技术,像我们这样的工人又怎么知道呢。”
“什么嘛,炼钢这种低端的技术究竟维持了多少年的历史了呀。”
看到几个工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我连忙改口问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就没有取代钢铁的材料吗?这怎么看都应该是挺先进的社会了呀?”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似的。”
文正冷不丁嘲笑了一句。
我吓得身子一震,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是戏谑的嘲弄而已,于是才放下心来。
哎,这种问题还是慢慢打听吧。想了解这个世界,又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这种事还是蛮困难的。
“我不知道炼钢技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我知道我们离不开它。亏你还能说出用新材料取代钢铁,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而且那些都是科学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而且就算实现了又能怎么样,有技术却没资源不也一样只是摆设嘛。”
他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
我于是换了个话题。
“不过,为什么填料要用人工呢?用机器岂不是效率更高?”
“因为还是人工更便宜呀。买套设备得多少钱,电费又得多少钱,还不如支付工资的成本低廉呢。”
这么说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劳动力才是过剩资源似的。。
虽然当时仅仅是稍微有点吃惊而已——
如果不是了解到这个世界的能源究竟有多么珍贵,我实在对他的话没什么概念。但我很快就感受到,这个世界与我的想象之间差别究竟有多大。
总之,通过和他们聊天,我只能窥探到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而在这之后的经历,则让我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个行将就木的世界。
只是我在这个时候还对此一无所知而已。
我努力的挣表现,努力的工作。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
但我们一边聊天一边铲着煤块,枯燥的工作倒显得不是那么无聊了。
直到车间里的灯亮起来。
已经很晚了,我们才注意到工头大叔从背后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