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尹川部:
是夜,趁着众部皆派使节前往西陵庆贺,一个身披大褂的老者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村落祭祀之地。他一双幽暗的瞳孔注视着祭坛中央的神像,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神像之内传出细微之音,像水中浮出的气泡,又像荒漠穿梭的流沙,旁人不能明其意。
老者慢慢向前,直至与神像对面,举着拐杖轻轻敲击地面,并开口问它,“女鬼驱散,女神得出,不知神意若何?”
神像又发出声响,不过这次,却清晰可知,“西陵尚存恶鬼,来日必降灾祸。”这是一个男声,听着如二十出头的青年。
老人下跪,横托着手杖请示,“是为何人?洛水又当如何应对?请神明示下。”
“天已有意,唯主可兴。”
用词深邃,老者也不明要里,月光显露着他疑惑的脸孔,“请神明授与天命,我等当万死不辞。”缓缓向神像下拜,再次念着祝祷之词。
神像微微晃动一下,暗夜里看来,是那么诡异无常,“既如此,汝可前来拜授。”
老者听后感概激动,又深深拜伏一次,伸手触探神像之躯。
“拜授天命?呵呵。”就在老人的手指将要触及之前,祭坛的一侧传来轻蔑的言语,“山海界自有神明庇护,何时轮到天宫来插手?”
苍老的面容顿时惊讶,转头朝来声望去,见是一翩翩美男子踱步前来。金甲裹身,长枪背与身后,一只眼瞳闪动着晶蓝的流彩,另一只却灰白一色,不见生机,形成鲜明的对照。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祭祀之所。”老人站立起来,把手杖指向他,嘴里呵斥。
“本君何人?你那神明,没有告诉你吗?”男子笑了笑,照着样子举枪对向老者,忽变得凶狠,“本君是大泽之神——冯夷,你这大巫,本该相敬人世诸神,为族中求福,可你却甘愿蒙蔽心智,与天宫串通,反来害我妻子。今日,本君是就来替她讨债的!”
被人例数过失,那大巫明显慌了慌,向后退却半步,而河伯则是步步进逼,很快就来到他跟前。
“你,你要做什么?”河伯气势压迫,让他颤抖着声音,险险支撑着将要摔倒的身体。
“做什么?”河伯凑来他面前与他对视,眼中尽是杀意,“当然,是要取你的命!”
话音未尽,大巫只觉腹中一凉,撕心剧痛便直达脑海,继而牵动每一条神经,他瞪大着双眼朝下看去,见长枪已穿身而过,握柄上滴滴淌着鲜血。河伯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来世,当记道义二字。”
唰地一声,长枪抽回,鲜血亦喷涌着溅了河伯一声,“咳,咳……”大巫伸手抓向河伯精美的面庞,可惜,再没说出半个字,便向后瘫软在地。头向神像歪去,怔怔望着它,此时的雕像不显半点动静,似提醒着大巫,他只是一枚弃子而已。
逐渐失去神采的瞳孔流露着怨恨,痛心,直至生命终结,依然无法瞑目,他应是后悔的吧,至少,到最后,也没能表达忏悔之言。
河伯瞪了眼地上的死尸,哼下一声,也转头来看神像。来时隐约能感受到里面藏着生气,但现在已荡然无存,他有些急切,四处瞄着寻找,但终是未有斩获。
“哼,想跑,还有人等你呢。”放弃探究,河伯一把拎起大巫扛在肩上,回身一跃,在夜幕中消去。四周亦复安静如初,只有月光洒照血迹,记录这夺命一刻……
村落外的山溪,隔岸对立着两个青年,一个猩红长袍,额间扎一条玄色头巾,中间金丝绣纹,如织网之状,目光淡然微垂,好似先机在握,双手平托胸下,竟是捧着一樽酒杯。杯中少少琼浆,映出他的面容,除了从容不迫,没有更好的形容词了。
“我一小官,竟得祝融太子相随,真是荣幸。”
对岸的长琴正托琴自赏,听他开口,便转去视线,好整以暇地接上,“既然知道本殿下,那便开门见山,报上名来吧。”
红衣青年毕恭毕敬地鞠礼,回道:“小官,南府井宿——东井。”
“幸会幸会。”长琴抚了下琴弦,笑意满满,“天宫真舍得花大价钱,出手便是当家星官。”
“比不上重华,他就算成魔,亦使得动祝融太子。”
“在我面前挑拨,你还差了点儿。”
“小官不敢。”东井又是一鞠躬,感觉是在打商量,“小官自知不能撼动,望请手下留情。”
“呵。有点胆量嘛。”对手既然叫阵,长琴自不会退却,抬手五音皆出,震得水面翻滚,大浪来袭。
东井望着来势,不退半步,亦不见出招抵挡,只微微一叹,“好水,但,不能为祸。”说完这声,手中的酒樽隐隐发亮,照得他那淡然的双目更显清澈无比。
水浪近逼,意在吞没,可到了东井跟前,却立刻丢了气势,乖乖在他身边盘绕,连衣衫都不舍得打湿。
见此,长琴有半刻讶异,‘他亦能操控水势吗?’南府,历来天宫祭祀之地,府主久留其中,府中星官,也因此少现人前,纵使三界大战,南府也鲜有参与,所以,长琴虽知南府众星,却从未打过交道。
东井环视一圈,将酒樽捧过头顶,笑着召唤,“来来来。”接着,水流皆奔着酒杯而入。那杯子似包容无穷,偌大水势,竟在顷刻间被全数收走。
酒樽嗡鸣一声,光明更甚,东井缓缓下放,朝地面倾洒,“还您。”
杯口落下细流,瞧着温而无害,却在触及地面那一刻,奔腾如大泽汹涌,朝长琴扑面而来。
若让水流直冲而下,就会危及尹川部人,长琴皱眉,只得架琴来挡,凭借音律震荡,将激流转势,沿着溪水路径,冲往下游。可惜,待洪泽尽退,已不见对岸东井身影。
“哼。我既来了,就不会轻易让你逃脱。”脚下一蹬,跳过小溪,接着要朝气息隐退处赶,却不料此刻竟从身后传来记忆中熟悉无比的声音。
“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