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回到家里,继续他的剧本的写作:特里布尔决意杀死糟蹋了他女儿的国王。他踢了踢装着尸体的布袋:刀正好刺中袋中人的心脏。然而他却没有料到,布袋里装的并不是国王,而是代替国王、以死殉情的女儿。
7月底,《国王取乐》一剧完稿;接着,雨果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另一个剧本《费拉尔的晚餐》(即《吕克莱丝·波基亚》)的写作。
听说雨果手中有两部现成的剧本,法兰西剧院经理泰洛立刻跑来,要求在他的剧院上演。当雨果开始在剧院朗读他的剧本时,剧中巧合的情节、强烈的悲剧效果及穿插出现的富有激情的诗行,使剧本光芒四射,赢得在场听众齐声喝彩。当时,圣佩韦也在场,并作了些甜中带酸的评论:“对这种形式的悲剧,对人物的真实程度,我有些个人的小看法。但对于观众将产生的印象,对于体现在这部诗句隽逸、灿烂辉煌的大作中的巨大才华、我没有丝毫怀疑……”圣佩韦与雨果的关系是奇特的。在文学方面,他仍旧是雨果的正式盟友,虽然有所保留;在私生活方面,他以感情冲动为借口,背叛了朋友,不再登雨果的家门。1832年10月,雨果又一次搬家。他们租下了王宫广场6号盖梅内公寓三楼的一大套房子。公寓建于1604年,豪华典雅,具有贵族气派。当他忙着布置书房时,《国王取乐》也开始彩排。
11月22日,《国王取乐》举行首场演出。蒂奥菲尔·戈蒂埃带领着追求民主的青年和德维利亚率领的“青年法兰西派”共150名健儿前来助兴。他们提早进场,占好了座位。观众进场时,他们大唱《马赛曲》和《卡尔曼纽拉歌》,剧场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启幕的铃声已经响过,剧场里却安静不下来。原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正在观众中传开:法王遇刺未中。演员已经登台,戏开演了。第一幕显得平淡,观众还在勉强看戏;但后来的剧情引起了包厢里那些上流社会人士的反感,剧场开始骚动起来。反对者刺耳的嘘声、跺脚声,盖过了捧场者的掌声。演员们一个个无精打采,他们很难盖过这嘈杂声而引起观众的注意。演到最后时,掌声终于被绝对多数的嘘声压倒,致使女演员都难以到前台宣布剧作者的名字。雨果离场时,没有人向他欢呼,也没有人欢送。
第二天,工务部长达尔古伯爵认为剧中许多段落有伤风化,且明目张胆地歌颂弑君之举,责令即日停演和禁止出版剧作。
维克多·雨果心中颇感不平,遂向法院提出申诉,并亲自出庭辩护。雨果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作过演说,所以预先拟好稿子,还准备抄写几份分送各报登载。蒂奥菲尔·戈蒂埃和曾为《欧那尼》助威的几位战士前来声援雨果,自告奋勇担任抄写工作。
开庭那天,法庭上人很拥挤。雨果大声朗诵辩护词,博得听众阵阵掌声,使法官不得不屡次摇铃,维持法庭秩序。诗人指控说:
“哪有什么法律?哪有什么人权?这种事果真能在法国发生么?我们称之为‘七月革命’的事件有过吗?”
旁听的人都很同情雨果。法官们不敢得罪工务部,这是意料中的事。控告自然未获结果,但重要的是作家维护了公民权利和出版自由。结果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各家报纸纷纷作了报道。敌人也趁机诋毁诗人的政治声誉,官方报纸攻击诗人,说他是个冒牌的“自由战士”,因为他接受国王的津贴。
针对这种指责,雨果立即给达尔古写了一封信:本人向来以为——即是复辟后和我对立的历任部长当亦同意这点——这种津贴,是对本人薄负文名的一种可以说过分的奖金,因为本人所操职业在法国受到种种意外的苛捐杂税,津贴是对我的合法补偿……
不料现政府竟然忘却所谓文艺津贴,是国家所给,而非得之于政府;以为作者受了津贴,就应当替政府说话。此种谬见,近来被某种报纸据为理由,作攻击个人的口实。并且有人说先生就是主使人,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是本人要将这个问题提到高一阶层来谈论,且不问先生对于赔偿的见解有无理由,我在此先行声明,自今日起,本人不再领取此项津贴……
雨果说到做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去支取这项津贴。
彷徨
1844年初,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闯进了维克多·雨果的生活,她便是莱奥妮·多奈。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常常出神地望着诗人,神情就像只受惊的鸽子似的。可闪烁在她脸上的狡黠的微笑告诉诗人,她并非是一个单纯的女人。
莱奥妮出身于一个古老的贵族之家,受过很好的教育。但18岁时却同一个才气平平、相当平庸的画家弗朗索瓦·奥古斯特·比阿尔私奔了,并在旺多姆广场画家的画室同居下来。后来因莱奥妮已怀孕6个月,画家才不得不娶她为妻。他们在塞纳河畔萨奠瓦附近买下一所住宅,附带一座花园、池塘。从1842年起,他们开始在家里接待艺术家们。
1843年,沉浸在巨大悲哀中的维克多·雨果,感到特别需要放纵他那热烈的****以寻求解脱,而朱丽叶此时已不能满足诗人的欲望。10年的隐居生活,已使这位可怜的姑娘未老先衰,刚30岁头发便已开始发白。虽然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清秀高雅的容貌依然如故,但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貌若天仙、浑身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的绝代佳人了。加之她与世隔绝、闭门不出,一年中只有一个月——当他们一起外出旅行时,才可以打破这种生活方式,使她的心灵和头脑也苍白起来,雨果感到跟她已经无话可谈。细心的朱丽叶也开始觉察出维克多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她在给雨果的信中说:
“我真是个废物,甚至使你幸福的能耐也没有。好像两年半来,你几乎不知道我来到世上,就是为了爱你和被你爱。凡是最高贵、最慷慨的忠诚所能做的,你都做了。但是,这不是爱;这是超越了任何感情的正直与善良。我没有作幻想。再说,我太爱你了,不能不敏感。两年多来,尽管你表面上,在言谈举止中依然爱我,但我心里十分明白,你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情意了。这说明你是个有涵养的人,但仅此而已。”
事实确是如此。这段时间,雨果珍视她那无私的牺牲精神,可对她的态度却非常冷漠。这其中还有一层朱丽叶不甚明了的原因,雨果平时有个习惯,凡事爱加以总结,“无论是对事关宇宙运行的秘密还是日常开支的细目”。在女儿的惨剧发生之后,他就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莫非这是至高无上的主对一个抛弃家庭的情人的报复?”因为在惨祸发生的时候,他远离家人,正和情人一起旅行呢!雨果为此深深自责,他的灵魂再不能平静了。
当时巴黎社交界有一位老夫人——福蒂内·阿姆林太太,年已67岁。年轻时曾和拿破仑有一段露水情缘。但从那之后,拿破仑却永远地成了她的“神明”。这位阿姆林太太聪慧机敏,还是夏多布里昂和雨果的朋友,她把雨果介绍给了画家夫人——莱奥妮·多奈。结果两人一见钟情,当即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诗人需要以新的爱情来减轻痛苦,而比阿尔夫人也由于受到画家的虐待,感到同丈夫在一起生活十分不幸。两个痛苦失意的人相遇,可以说是一拍即合。此后,莱奥妮便成了雨果晚间散步的新侣伴,诗人为她写下了很多优美的爱情诗。1844年9月30日,雨果将那首著名的情诗献给了她:夫人,你风度优美,
活泼动人,温柔高贵。
穿戴悦目,顾盼迷魂,
如同闺秀,如同女神。
你的美貌惹人爱,你的高傲不平凡,
堪比阿尔米德,胜似西尔塞。
使最欠礼节者,说话不随便,
使最胆怯的人情不自禁地举眼。
夜晚,当我在明朗的天空,
看见了金星,我的心就想到你;
白天,含情脉脉的年轻美人,
我想到星星,当看见了你。
此外,莱奥妮还收到了她的情人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来信,下面是其中一封的片断:
“你是我的天使,我吻遍你的双足,我吻干你的热泪。收到你的令人神往的信,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来给你写上几行。我像一个苦役犯,日夜工作,但是我的心一刻不停地想着你。我太爱你了,你是我眼里的光辉、你是我心中的活力,我爱你,你看得出来吧,无论是用语言、眼神还是用亲吻,……都不能表达我无限的爱。最热烈、最温柔的爱抚都不能和我对你的爱相比,这爱充满我的整个心灵。”
现在,雨果的肩上可以说担起了三重重担,因为三个女人都在埋怨他。朱丽叶要他别忘了自己的诺言,他回答说:“以前,你一直是我的快乐;现在,你是我的安慰……像你受到祝福时那样高兴吧!把一时的忧伤、瞬息即逝的阴云从你那美丽的额头和高尚的心灵上抹去吧,你配得上在天国生活。”可朱丽叶要的是尘世的快乐而非天国的幸福;但此刻的雨果已移情别恋,甚至朱丽叶有权利和他一起欢度的三大节日——元旦、2月17日(他们的初欢之夜)、5月19日(圣徒朱丽节),他也常常由于疏忽而忘记。在1944年的5月19日这一天,雨果竟没有和朱丽叶共聚,他给忘记了!这使朱丽叶非常伤心。他现在去阿姆林夫人那儿比到朱丽叶家更勤,因为在那里他可以同他的新情人比阿尔夫人幽会。幸而,朱丽叶与世隔绝,她并不了解比阿尔夫人的情况,她只怨恨阿姆林夫人占去了她情人的时间,甚至在梦中还“狠狠地揍了”这位老夫人一顿。
当然,在这一年中,维克多·雨果并不仅仅靠放纵****来减轻痛苦。他还有他的创作,还要参加法兰西学士院的日常活动。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生活也渐渐恢复了常态,心灵慢慢地趋向平静。
在学士院,雨果工作勤勉,举止庄重,突出的下巴颏儿使他显得十分威严神气。雨果是学士院的执行主席,他要在学士院的典礼上发表演说,称颂故去的院士,向新当选的院士致欢迎辞。当时巴尔扎克、大仲马和维尼都在争取入选,雨果希望他们三人都能当选院士。这一方面说明了他对杰出作家准确的判断力;另一方面又显示了他的豁达和大度。因为这三个人中无论哪一个都曾得罪过他,但他丝毫不予计较。而当圣佩韦也成为院士候选人的时候,雨果表现得更是异乎寻常的宽宏大量。
圣佩韦宣称他希望进入学士院,但他的愿望表达得又相当含蓄。他说:“我自己给这种欲望进行过预防接种,我感染了这种病毒,但不是在患天花时,而是在种牛痘时感染的。”但无论怎样掩饰,他毕竟还是希望成为院士。雨果的当选,意味着学士院已向浪漫主义流派打开了大门。当时,如果阿尔弗雷·德·维尼和圣佩韦同时被提名为候选人的话,圣佩韦就有可能会落选。这一切全靠雨果来决定。雨果完全不计个人恩怨,在王宫广场自己的家里,他接待了他们,并设身处地地给了他们忠告,劝维尼耐心等待。圣佩韦原来一直担心雨果会设法使他在学士院选举中落选,现在,事实证明他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1844年3月14日,圣佩韦如愿以偿地当选为院士。
作为执行主席,维克多·雨果要在学士院的大厅里主持接纳圣佩韦的仪式。好奇的巴黎人成群结队地来到学士院,满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但出人意料的是,雨果盛赞了新当选者的才华,他精彩的发言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诗人,你善于在混沌中开辟你自己的道路;……你的诗,差不多总是痛苦的,常常是深沉的,去寻找一切受痛苦煎熬的人。……你的渊博的学识与丰富的想像融为一体,因此,在你身上,诗人从来没有被批评家遮盖,而批评家也从来没有完全排斥诗人。你使法兰西学士院又想起了它的一个最珍贵、最令人惋惜的成员,善良而可爱的诺第埃,他是那样的超拔和温和。”
维克多·雨果的一番颂扬,深得听众赞赏,圣佩韦对他更是感激不尽,特意写信致谢。雨果在给圣佩韦的回信中说:“你的信使我感动、兴奋。对你的谢忱,我衷心地感激……”雨果请求对方允许他把他们两人的讲话订成册子,送给阿黛儿,并在上面题道:“献给我的妻子双重的敬意:一重是温柔的忠诚,因为她迷人;一重是尊敬,因为她善良。”此外,雨果还把圣佩韦的信附在扉页前。
对于雨果来讲,当上法兰西学士院院士、穿上绿色礼服仅是他实现雄心壮志的第一步。他雄心勃勃,还想穿上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黄色朝服。而朱丽叶却并不希望他的多多求取政治功名:“当上学士院院士,还想当贵族院议员、部长吗?这就是仰仗上帝的恩典成了伟大诗人的多多所追求的一切吗?”
现在,雨果常去晋见国王。路易·菲力浦对雨果十分友好,跟他无话不谈。国王曾对诗人说:“雨果先生,人们对我的评价很不好,……人们说我老奸巨猾,说我投机钻营。这就是说,我是一个叛徒。这使我很难过。我是一个正派人。我有许多善良愿望,我不喜欢歪门邪道。与我接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襟怀坦白的人。”
雨果将这些谈话记录下来并在报纸上发表。诗人在国人面前,为国王描绘了一幅仁慈、机敏、通情达理的肖像。
1845年4月13日,国王一道敕令,“雨果子爵”进了贵族院。他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但此事却立刻受到共和派报纸的冷嘲热讽:
“原来他是子爵!我们只知道诗的颤动;我们只被刻画细腻的颂诗的热情所打动;……维克多·雨果已不复存在,向雨果子爵先生、法兰西贵族院抒情的议员致敬!”——《国民报》
“维克多·雨果先生被任命为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因为国王高兴。”——《剧坛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