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药童
五丈原,南靠秦岭,北临渭水,东西皆深沟。
三国时期,诸葛亮屯兵五丈原与司马懿隔渭河对阵,后因积劳成疾病逝于五丈原,五丈原由此闻名于世。
五丈原高一百二十余米,为一葫芦形台塬,中部最窄处,其宽度约为五丈左右。要说这“五丈原”名字的由来,倒是颇有些意思,相传此原,原名“陂陀坡”,秦朝时,二世胡亥秋初西巡,在此见旋风刮起五丈尘柱奇观,挥毫写下了“五丈秋风原”,故因此而得名。
时二正月,正是冬末春初之时,覆了整整一季的白雪开始消融,抹去冬日的萧瑟之感,反而带出些斑斓的春色。
其时空原寂寂,雪融无声。遥遥传来的脚步与人语声,落在这五丈原之中,显得分外清晰。声音渐响,只见得远处,一个人影,沿着蜿蜒鸟道,埋头前行。
那人约莫五十来岁,身形略有些佝偻,但精神矍铄,阴郁不定的脸上两只眸子闪闪发亮,嘴角上勾着一股子奇怪的笑意,背上背着的一个黑色大布袋,十分的显眼。
布袋动了一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那头儿“啧”了一声,脚步速度渐渐加快。他闷着头走了好一阵,翻过一道山梁,忽见得一条清溪流淌,一道独木小桥飞渡两岸,老头儿足尖一点,扛着麻袋纵身一跃便到了桥中心,再一点一跃,便到了对岸。
桥那头没走多远,老头儿七拐八拐地走到一个山洞门口,山洞坐落在叠叠数峰青山之中,非常的隐蔽。老头四下看了看,然后身影一晃,进了山洞。
漆黑中,老头儿摸索了一下,然后掏出个火石,也不知从哪儿找出个火把。“噌噌噌”的几下,火把燃了起来,整个山洞一下亮起来。
“唔——”老头儿将黑布袋扔在地上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老头古怪的笑了一下,拖着布袋,往山洞深处而去。
黑布袋一路摩擦着山洞的地面,发出“沙沙”声,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剧烈。
大约又走了一小会儿,有一阵烟雾似的东西在空中漂浮,除了闪烁的火光,看不清周围的的一切。老头儿挥了挥手中的火把,烟雾神奇般的淡淡散去。
“吃东西。”老头儿从怀里摸出几个烧饼,扔到地上。
“叮零……叮零……”两声细小的铃铛声里,有两双手,颤巍巍地伸到烧饼旁边,犹豫了一霎后,迅速抓起了烧饼。
再仔细一看,不由一惊!这山洞中,竟用绳子拴着两个模样大约六七岁的娃娃。那绳子乍一看不算粗,但却是用上好的牛筋制成。两个小娃娃腰间挂着一串小铃铛,双脚连成一串,牢牢的地绑在一起,死死的拴在旁边的一块千斤巨石上。
两个孩子活动的地方极窄,左右不过两三步,而且只要一动,腰间的铃铛便会发出细小清脆的声响,俨然是被极其严格的看管着。
另一侧,一地的药材和很多长相奇怪的植物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旁边还有个约莫一尺高的七层宝塔。
老头儿将火把固定在一处,看了一眼两个狼吞虎咽的娃娃,拖着黑布袋走到七层宝塔旁。他盯着宝塔尖儿看了一小会儿,塔尖儿上徐徐袅袅的飘出一丝丝青灰色的烟雾,老头儿眯着眼睛,从地上翻出几个小瓶,将里面的粉末透过宝塔的气嘴倒了进去。
瞬间,那青灰色的烟雾转成了暗红色,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之色。老头儿看着炉内蓝紫色的火焰,闭眼盘腿坐下,嗅着红雾,一脸陶醉。
这七宝塔,便是赫赫有名的“七宝神农塔”。
这七宝神农塔不知是用何物制成,能承受极其高的温度,却在任何时候都触手生温,最奇特的是用它炼制出来的药物,药效会被放大数倍。所以,制的若是救命之药,则是积德行善;但若是制的是夺命之药,则杀孽太甚,但一切善恶皆源于使用之人,可谓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头儿忽然站起,满足地深吸一口气。他启开其中一层,从里面取出两颗药丸,然后转身向那两个小娃娃走去。
那两个小娃娃见状,脸上爬满了惊恐之色,哆嗦着瑟瑟后退。
这时,一阵“咣当”声传来,他扭头一看,不禁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其实刚才,就在那老头儿闭目陶醉的时候,黑布袋就蠕动着挪来挪去,方才似乎是被散落在地上的瓷瓶滑了一下,直冲冲的就要朝着七宝神农塔撞过去。
“老子的药塔!”那老头儿一下挡在七宝神农塔面前,向黑布袋重重一推,布袋子向后栽倒在地上。
“唔——!!”布袋內又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又是“呲啦——”一声,黑布袋被划拉出一道大口子,然后里面竟钻出一个娃娃来。
而这娃娃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从长安城逃出来的苏惊世。
一个月前,苏惊世被季昭送出长安后,他便沿着小道一直往西。时至冬末,还未入春,雪花萧萧,北风瑟瑟,苏惊世又冷又饿,寒天地冻的一路上又没什么人家,只在野外找到些野生冻梨勉强果腹。还好他心中意志坚决,就吃着些许冻梨,一直咬牙撑着,走到了一处集镇。那镇子比山而建,青砖绿瓦,在薄雪的覆盖下,颇有些灵秀。
集镇虽不大,但是内外车马熙来攘往,亦好不热闹,苏惊世饥寒交迫中倒在了路边,迷迷糊糊中似乎被喂了几碗米汤,但是始终觉得眼皮子沉沉的怎样也睁不开,身子倒是暖了起来,但脑子却一直迷迷糊糊,提不起精神。
等他稍微有些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绑了手脚,嘴里也被塞了破布,似乎装在一个布袋里被人扛着走。
“呸!”苏惊世一口吐了塞在嘴里的布条,右手拎着一把匕首,充满警觉的环顾四周,问:“你是谁?这是哪儿?”
“呵,你这娃娃倒是厉害。”那老头儿眼睛一眯,露出精光,盯着眼前的苏惊世,道:“哼,要不是老子在街边捡到你,给你喂了粥,你早就饿死了,老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苏惊世狐疑地看着这个老头,上下打量,老头阴郁的面色让他心里有点发虚,虽然经历了家变,但说到底也是个才八岁的孩子。
“救命恩人?”显然,他并不怎么相信眼前这奇怪老头儿说的话。苏惊世眉毛一拧,反问,“把我绑起来扔到麻袋里,然后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同时,看了看这个山洞,当看到那两个被绑在一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两个娃娃的时候,他瞳孔一紧,“你这,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苏惊世双手紧紧抓着匕首,朝向老头儿,丝毫没有放松。
老头儿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地紧紧盯着他,奇怪的笑了一下,“真是个伶俐的娃娃,老子都有点舍不得把你当药童。”
“药童?”显然是不明白老头儿话中的意思,但聪明如斯,当苏惊世的余光在一次瞄到旁边的被拴在一处的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那瑟瑟的神情,青紫奇异的脸色,瞬间,他也就知道了,这“药童”,多半是为这老头试药所用。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身处险境的苏惊世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如何逃出去,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老头儿,丝毫不敢放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传来,那被拴在一边的两个娃娃,忽然有一个抽搐起来!
那娃娃紧紧卡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老大,吐着白沫。旁边穿灰衣的另一个娃娃,直接吓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愣了好半天以后才想起去拉开那抽搐孩子卡在脖子上的手。
那抽搐的娃娃表情十分痛苦,似乎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似得,眼神惊恐万分。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有蛇,好多蛇!”那抽搐的孩子双手疯狂的挥舞着,眼角和鼻孔竟然汨汨趟出血来。
“呀!你、你……”那还暂时安然的灰衣娃娃见到他那样,吓得哆嗦起来。
“哈,看来是毒性发作了!”那老头极为兴奋,根本没有去救治那娃娃。
那娃娃癫狂一般,将灰衣娃娃用力退到一旁,自己在地上管来滚去,嘴里始终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仿佛呓语,恍如梦魇。
未过多久,那娃娃似乎安静了下来,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山洞地上,嘴角流出一丝血迹,睁得老大的一双眼,没了气息。灰衣的那个娃娃,呆傻傻地瑟缩到一边,嘴唇上下打着颤,岂止是嘴唇,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死死捏着衣角,不敢相信似地看着之前还一起吃烧饼的伙伴,这一刻就在自己面前,这么突然的,痛苦的死去。
几乎很快的一瞬间,苏惊世看到灰衣孩子,恶狠狠的,恨不得把那老头撕碎了一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他很熟悉,好像那个时候的自己。
但仅仅也就是那一瞬,那双眼睛随后又恢复了之前一贯的恐惧。
“啧啧。”那老头儿踢了一脚地上的那个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真是不中用,这点就承受不住,浪费老子新制的毒。”
苏惊世看着,心里也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扫了一眼那老头,看到他脸上表情的时候,苏惊世握着刀的手也微微有些抖了起来。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苏惊世微微侧头看了看,却发现除了站着的这一处,四周不仅都是一片漆黑,还飘着一些诡异的烟雾。
苏惊世刚挪了小半步不到,那老头忽然转头盯着他。
“怎么,想跑?”老头儿似乎看透了他,不屑地笑了一下,心中暗想:这娃娃也不知怎么个来头,小小年纪任、督贯通,真是千载难逢的试药好材料……不过这娃娃倒是有些太聪明了……哼,管他的!纵然是天王老子,但凡是老子要用来试药的,谁都别想弄走!
想到此处,老头儿面色和蔼起来,道:“娃娃,你要是乖乖给老子试药,老子保你小命不死。”
但是这话说出来,谁信呢?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但凡是略通岐黄的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地清楚,只要是“试药”,那就是生死难测,无异于鬼门关前晃一圈儿,就看阎王要不要,更别说这老头,一直在炼制的,并不是什么救人之药,而是取命的毒药,给他当试药的药童,岂止的九死一生,肯定是十死无生。
那个刚刚因为不知道试了什么药就忽然死了的药童,便是最好的证明。
老头儿仿佛不怕苏惊世手里的匕首,向他走过去。
“你、你放我走!”苏惊世挥舞了两下手里的匕首,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想变成这个什么鬼药童,也不想死在这里,他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为苏家报仇。
苏惊世,不是为自己活着,他是为了全族活着。
忽然他刀锋一转,指着自己的咽喉,这下那老头儿倒是紧张得不得了,马上缓和了脸色,表情带着真诚,“别别别,小娃娃,别冲动,别冲动呀。”这话不错,他可不想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药童还没试药,就出点什么事儿。
“你放我走。”苏惊世重复着这句话,刀尖逼进自己的咽喉,脚往后退再退。
“好好好。”老头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正准备将瓶口的塞子打开的时候,苏惊世一把抱起七宝神农塔。
老头一下变了脸色,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你带我出去。”苏惊世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之前那么做,就是为了用这个来威胁这个怪老头,果然,老头儿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当然只是暂时而已。
老头心中“咯噔”一下:这娃娃要是打了我的药塔,我非得扒了他的皮!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面上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也真怕这个小娃娃心一横,鱼死网破,死个药童没什么,再不好找这样的,总能找到,但是这七宝神农塔可是天下无双之物,他好不容易才从一群人手里抢到,藏在此处炼药,真要是被打烂,他可再从哪里去找这么个宝贝?
感到自己这招管用,苏惊世举着七宝神农塔往前挪了挪,道:“你带不带我出去?”作势,便一副要砸了的样子。
“带,当然带。”老头又笑了一下,拿起火把,然后转身,背对着苏惊世,“那你可得要跟上。”随即往前缓步而去。
苏惊世小心谨慎地跟在他身后,路过那个灰衣娃娃的时候,他看了他一眼,那个和他一般大的娃娃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别白费力气了。
苏惊世愣了一下,觉得他十分可怜。
要……带他走吗?苏惊世问自己。
在这个自顾不暇的时候,多带以一个人就是累赘。
“等一下!”苏惊世喊住怪老头,“你把他绳子解开。”
很奇怪,那老头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走过去解开绑着灰衫娃娃牛筋绳。那娃娃默默起身,跟到苏惊世身边,没有多说什么。
三个人,一前两后的在山洞里往前。
阴影中,谁也没有看见,那老头儿从袖子里又拿出一个不同的瓷瓶,偷偷打开了塞子。
此时此刻,苏惊世一定以为,他能离开这个山洞,他恐怕不会想到,等着他的,将是意想不到的黑暗,和绝望……
PS:
因为作者的话不能超过500字,所以写在这里啊。
推荐一首林忆莲的老歌《纸飞机》,
听说,在她第一次参加歌唱比赛登台的时候,十七岁。
背后的评委说,这个小妹妹好像不太会唱歌的样子。
她听了这话,默默无语,黯然离去。
十年以后这个女子成为香港乐坛的常青树,
她的声音,柔的时候,有人说像邓丽君;
转的时候,有人说像陈慧娴;
虚的时候,有人说点点仿似不知算不算后辈的王菲。
还是淡然的笑,双眼眯成一条线。
她唱伤痕的时候,很用心;
她唱铿锵玫瑰的时候,很努力;
她变成雪狼湖里的宁静雪的时候,很动情。
我总是记得她的某一张唱片,
短发,仿佛是坐在自行车的后座,靠在一个男人的背上,那个男人穿着乳白色的毛衣,温柔的笑。
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香港,台湾,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还唱不唱歌?
这两天忽然怀念起她的声音,
就好像昨天做梦,好像梦到初中时候的我,站在磁带店门口,看那张雪狼湖的海报时候的心情。
那个时候仿佛是冬天,天阴,我还是齐耳的学生短发。
站在门口望着海报里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发呆……
然后是某一天,很久过后的某一天,在收音机里面我,听到一个我曾经每天听得DJ说送一首歌出来。
那个DJ说,因为看过一篇文章,一个女孩子写的,给那个电台节目的回忆。
DJ说,那个女孩子没有署名,只说,自己叫做纸飞机。
充满回忆的纸飞机,载满回忆的时候,就是该起飞离开的时候。
这首歌送给她。
那个时候我在电波这头微笑,
叫纸飞机的女孩,是我飞往大洋彼岸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