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会师
经过这些事,我深知当年陈大拿所言不虚,盗墓取宝本就是刀尖儿上的买卖,要是没点本事还真的就把命折进去了。回到寨子之后,我们不敢隐瞒,把在深林里遭遇都告诉了支书,支书虽然知道那片林子邪门儿,但对我们所说压根不信,还指责我们是传播迷信思想的守旧派,并罚我们去山上刨树坑种茶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事就翻看手头的一册旧书打发时间,那是在驴子山树洞里挖出来的,随着琢磨的深入,我才发现这不是一本普通的风水书,而是一本阴阳宝笈,内容不止山形水势阴坟阳宅,也有入地寻龙算命解梦之类,总之内容奇妙,令人叹为观止。
接下来的半年多,对我父母的审查结束,我父亲写了保证书,说和祖上划清界限,这样我家里的成分就成了贫下中农,对于我,组织上也核实了,我不是陈大拿的徒弟,如此,我便自由了许多。
在铁链子沟一呆就是三四年,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见家里人了,虽然我经常往家里写信,但是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莫说是寨子里,就是镇上也见不得一个邮局,都是寨子里的车把式去市里送货才有机会帮我把信寄出去,我也不知道信是否寄到了家里。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终老在这里了,忽然有一天市里来了一辆车,给了我一份调动文件,把我又调回了山东。后来回到家我才知道,原来是母亲太过记挂我,天天跟我父亲哭诉说想我,父亲架不住母亲的天天哭诉,托关系将我从云南调回了山东。一九七一年的春节,我告别了胖子和萍子,坐上了回山东的绿车皮。
回到家里,父亲本来想托人把我安排进镇上的卫生队,正巧那段日子受西方帝国主义的经济封锁及与苏联老大哥的威胁,中国国家领导人不断进行战略上的调整,军队扩编,备战备荒,母亲希望我借着这个机会入伍当兵,这样不仅让我有了依靠,对于街坊四邻,那也是可以吹嘘的资本。
本来父亲都给我安排好了,可最后我去交材料的时候,人家非说我不符合条件,问哪条不符合,他们也不说,就是一口咬定不合格,我和父亲只能失望的回家,后来我通过以前的一个当兵的朋友打听到,原来是有人把我的名额给顶了,这可把我给气的,但是生气也没办法,接下来还得找份工作才是,幸好父亲有一个地质队的朋友,就托人家把我安排进了地质队,如此我又阴差阳错成为了地质队的一个扛设备的苦力劳动者。
进了地质队后,我本想请几天假回铁链子沟见见胖子和萍子,但是组织上说不能耽误国家寻找石油、铁矿,硬是把我写了千把字的请假书给递了回来。我看回不去了,心里觉得挺过意不去,就给他们写了封信,说自己为了支援国家建设了进了地质队,再不能和他们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了,我还发誓说待以后出息了,就去带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进了地质队会舒服许多,但是三个月以后我才发现在山里当知青才叫舒服。这地质队名义上是地质队,实质上和部队里的工程兵差不多,几乎天天去深山老林或者荒野孤漠进行勘探,一旦仪器上有什么反应,就得开山路,架设备,然后开洞钻井,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肩膀台子上几乎天天都出血泡。
就这样我在地质队干了七八年,有一次实在憋的受不了了,就跑去跟队长请假,我跟队长说我病了,得看医生,队长说我人高马大,红光满面,抗一抗病就好了,我当时真想把队长揍一顿。
我见装病不行,想了好几天终于又想了个理由。过了几天我又去找队长,说我家里给我说了个媳妇,要我回家传宗接代,我拿出伪造的书信给队长看,又忽悠说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这时候不会去,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队长看完信后竟然答应了,在我走的那天,队长给我送行,说我老子文采不错,让我回去劝劝他老人家多写点文章,以促进我国文化事业的发展。我当时心里颇为得意,真想当面告诉他说,那信是老子自己编的,我爹大字不识一个。
我做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绿车皮,终于从内蒙的一个沙漠回到山东,我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工装回到了家,那感觉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回去之后怎么跟我爹交代呢?说队长让我回来结婚?那要是说了,老头子肯定要拿绳子捆了我亲自在送到队长跟前,说不定还得挨上几皮带。要说是得病回来,那也要被我老娘揪着耳朵去医院检查,万一穿帮,老头子还得把我捆了送回去。
车到站后,我没敢回家,提着个帆布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心里盘算着怎么编个合理的瞎话,把老头子蒙混过去。
天色渐晚,暮色黄昏,我进了一家饭馆想吃点东西,一看菜单吓了一跳,这些年根本没在外边吃过饭了,现在的菜怎么这么贵?一盘木须肉竟然要我十天的工钱,看来我这几年的地质队白干了,还不如回家收拾收拾开饭馆去呢?没法,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自己肚子,这些年在荒郊野外啃的干巴窝头儿和水煮白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要是再不犒劳下自己,等死了,可就不值了。
我点了两碗米饭、一盘红烧肥肠和一盘辣子鸡,还特地要了一瓶啤酒,本来我还想要一份油焖大虾的,但是看看身上的钱着实不多了,就忍住了。我整整当了八年的地质设备员,流过的汗流过的血也不比那些战士少,就算不是九死一生,也算是七死八死了吧。我心想不管咋样,吃饱再说,怎么着也得快活一回。
这时候从外边又进来一个客人,身穿一件棕色皮夹克,戴了个仿美国进口的大蛤蟆镜,还留着一头烫过的卷毛,我看他穿着打扮在当时来说很是时髦,就多看了两眼。那个人也看见了我,还冲我打量了半天,走过来坐在我这张桌的对面。
我心想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多空桌子,干嘛和我挤一块啊,不就是多看了两眼吗,还他娘的和我对上眼了,难道今晚耍流氓耍到我头上来了?****大爷的,正巧老子骨头痒,就当舒展舒展筋骨了,不过看他的样子又有点眼熟,他的脸大半被大蛤蟆镜遮住,我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那人推了推鼻梁上架的大蛤蟆镜开口对我说道:“天王盖地虎。”
我心说这词怎么这么熟啊,于是顺口答道:“小鸡炖蘑菇。”
对方又问:“宝塔镇河妖。”
我一拍桌子答道:“猪肉炖粉条!”
那人站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好大的屁股,几根骨头,几两肉?
我也拉开阵势,答道:“屋里大姑娘扭腰,前边四两,后边八斤!”
对方接着问道:“你牙怎么突出来了。”
我一竖大拇指答道:“前门买了个烤地瓜,给硌的。”
“那我这肚子为什么大了?”
“吞了个金疙瘩,堵了**,憋得。”
我们俩同时抱住了对方,我对他说:“尼玛,王抗日,想不到咱们中央红军又他奶奶的胜利会师了。”
胖子激动得快哭了:“葛大牙,你他娘的牙还是那么大,肯定还是根大光棍儿。”
前些年我给云南的胖子和萍子写过不少信,但是远隔万里,也不知道他们收到没收到,一别七八年,想不到一回城就在饭馆里遇到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多少年没见了,我们俩喝得脸红脖子粗,我就把编瞎话的这事给忘了,酒足饭饱后我和胖子互留了地址,就稀里糊涂的回了家,我父亲有开心又惊讶,问我咋回来了呢,我也是酒后吐真言,把事情的经过跟我爹说了,还竖着大拇指给他说:“队长夸你文章好,让你多写文章。”听我说完这一出,老头子从腰里抽出皮带就给我一鞭子,这一下把我酒给打醒了,我赶忙编谎话说是回济南换设备零件。有时候人真他娘的奇怪,想了半天没想出的理由,这一打登时就编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瞎话。
就这样暂时蒙混过去了,但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也该着命好,在我准备要回去的时候,前方传来消息,说地质队已经回到济南了,而且因为队内东北的和河南的两拨人起了冲突,我们这一队遣散了一部分人,每人还发了三千块的遣散费,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居然也被遣散了,遣散书上的理由竟然写的是“要婆娘不要国家”,我真不知道这是哪位主任给写的,你要换成不爱江山爱美人多好,多有诗意,真是没文化,太可怕。
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就进入了八十年代,虽说国家正吹着改革春风,但我和胖子愣是觉着全他娘的是冰天雪地。先前我俩凑了点钱,准备下海大干一场,不想让一南蛮给骗了,本来我们想从南边定一批外贸棉衣到老东门甩卖一番,谁知那南蛮给弄了一车皮黑心棉衣,全让工商局给查了,一个瓜子也没留下,幸好我俩老实交代,国家英明,没给我俩定罪。
最后我和胖子穷的叮当响了,实在没法,我和胖子去了镇上的一个中学门口,今天蒙这个学生一毛,明天讹那个学生一毛,好不容易凑了百十块钱,还差点被当成黑社会给严打了。
有了这几百块,我们从黑市弄了一批破磁带贩卖,什么邓丽君、谭咏麟,全都有,当然还有些带色的玩意儿,这买卖儿挣不了几个钱儿,还整天要和人民公安打游击。这个时候莫说是存钱娶媳妇,吃饭穿衣都快成问题了,经常得找家里要钱解决燃眉之急。有好多次我听我父亲说他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生了我这个儿子,小的时候看着还有模有样,是块材料,不成想长着长着,就残了。
其实我也挺愧疚的,但是时运不济,又不是那种安稳的主儿,心里就想着能爆发一比,品质上不去没关系,我就挺看不惯那些自诩为贵族的人,总是觉着暴发户有钱没品,但是暴发户有暴发户的乐趣,要的就是那种粗野,要的就是那种挥霍。当然,我还是很爱国的,很欣赏祖国优秀的文化的,没事提点品位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