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万流宣布比赛规则,花魁大赛正式开始。其实这规则与往届也大同小异,每位到场宾客可以购买选票。各位佳丽依次登台献艺,每表演完一段,几位受邀嘉宾予以点评,众宾客则可将选票任意投给自己中意之人。最后得票最多者,即是花魁大赛总冠军;而每一位佳丽,给其投票最多者,则可获得该位佳丽连续十天陪伴。
惟一有所不同的是,这届大赛选票价格比以往更高,达到一百两银子一张。不过这也挡不住那些既有钱又好色的富豪的热情,第一位佳丽、也是上林苑的头牌姑娘高英儿刚一登场,就博得满堂喝彩,成百上千张选票如雪片般投向高英儿的票箱。
其实到场的人都知道,俗话说“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最先出场的姑娘,是不可能夺得花魁的,真正的花魁必在“秦淮八艳”之中产生。但是追捧这几位名技的人肯定多如牛毛,钱少的投给他们也是白投,还不如把选票投给比较冷门的姑娘,没准还能独占美女十天,那才是真正的名色双收。
高英儿的开场曲是唐代歌女杜秋娘的无名诗。她怀抱琵琶,用婉转动听的歌喉轻声吟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青天无云月如烛,露泣梨花白如玉。子规一夜啼到明,美人独在空房宿。空赐罗衣不赐恩,一薰香后一销魂。虽然舞袖何曾舞,常对春风裛泪痕。莺啼露冷酒初醒,罨画楼西晓角鸣。翠羽帐中人梦觉,宝钗斜坠枕函声。眼想心思梦里惊,无人知我此时情。不如池上鸳鸯鸟,双宿双飞过一生…”
这首无名诗,唱的正是清楼女子与恩客之间的感情纠葛,颇能引起宾客的共鸣。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连叫声好都不敢,生怕干扰了这曼妙的歌声。
而雅间之内的朱由检却无心赏曲,他刚刚被陈圆圆讲述的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故事的主角,正是刚刚仙逝的“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与她的情郎王稚登。
马湘兰本名马守贞。她在“八艳”之中姿色并不见得出众,但秉性灵秀,能诗善画,尤擅画兰竹,所以得了个“湘兰”的雅号。她在金陵红极一时,宾客如云,赚了不少银子,过的也是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的日子。
清楼女子做的是卖笑营生,大多嫌贫爱富,马湘兰却不如此。来的宾客不论是出手阔绰还是囊中羞涩,她都来者不拒,甚至对有些贫寒学子,她还解囊相助。也许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愿意人们视她为一个卑贱的风尘女子,而是希望能与来访宾客平等相处,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她并不看重黄白之物。
王稚登正是这样一个贫寒之士,而且年龄还比马湘兰大了二十多岁。他虽然因为得罪了万历年间的权臣而半生落魄,但才华横溢,曾得文征明亲传诗画,又仰慕马湘兰的姿色才情,二人相见恨晚,一来二去,王稚登就对马湘兰动了真情,并向马湘兰索画以试探她对自己情意如何。
马湘兰阅人无数,但每日送张迎李,看上去热闹非凡,但她毕竟是风尘众人,宾客来找她也只是狎玩,并无深交者。面对一片痴情的王稚登,马湘兰岂能无感,当即挥毫做了一幅《一叶兰》,暗示自己绝非路柳墙花,而是悬崖峭壁上的孤兰,非凡夫俗子不能赏其芳泽。
她将此画赠给王稚登,已经颇有“定情信物”之意了。然而王稚登却开始犹豫起来,因为他不但家无余财,担心养不起生活奢侈的马湘兰;更害怕自己被权臣所忌,说不定哪天就有飞来横祸,那岂不是连累了心上人?所以他收画之后,竟再无表示,马湘兰自然伤心欲绝。
一段感情原本到此就算无疾而终了,可王稚登突然时来运转,京中友人邀他北上编修国史。王稚登大喜过望,与马湘兰辞别之时,隐约透露将来出人头地之后,当来迎娶马湘兰,与她白头偕老之意。
马湘兰此时才知王稚登对自己的心意,虽然心花怒放,但转眼就要与情人分别,自是十分不舍。那时交通不便,王稚登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二人才能重逢,马湘兰又是赠银又是赠诗,到底洒泪而别。
王稚登走后,马湘兰从此不再接客,以示芳心有属。孰料王稚登在京师又遭仇人陷害,险些把命丢了,好不容易才免罪返回江南,却从此一蹶不振,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马湘兰,索性连见也不敢去见她。
马湘兰得知情由后,非但不怪王稚登,反而去姑苏王稚登家安慰他。但事已至此,二人都不言及婚嫁之事,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去年王稚登五十大寿,马湘兰抱病从南京赶到姑苏,为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祝寿宴会,并这么多年来再一次当众高歌,把王稚登感动得老泪纵横。可是马湘兰从此一病不起,回南京后不久就香消玉殒。
王稚登闻知马湘兰死讯悲痛欲绝,赋诗挽曰:“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清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过了没两个月,亦追随马湘兰于泉下。
朱由检听罢叹息不已,又连声责怪道:“这一对苦命鸳鸯也真是的,既然两情相悦,还管那么多干嘛,何不成亲?结果落个抱憾终生!”
陈圆圆却含泪摇头道:“万岁不懂马姐姐的心思。她深爱王稚登,更知王稚登觉得愧对自己。若强求迎娶,岂不让王稚登更加心中有愧?故此她宁肯选择孤苦一生。马姐姐香消玉殒,旁人只叹息她离世太早,但在圆圆看来,这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她这一生走得太累太凄苦,也许过了奈何桥重入轮回,来世还能与王稚登再次相约吧!”
朱由检本想说哪里有来世,可见陈圆圆正在难过,又不忍让她更加伤心。突然他心中一动,暗想陈圆圆虽是在说马湘兰,其实又何尝不是说她自己?眼下她虽然脱了乐籍,住在信王府衣食无忧,又办着《京华时报》,到底是伶仃一人…他正在沉吟,忽听大厅内又是一阵喧哗,众人纷纷高声叫道:“董小宛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