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白莲教”三个字,朱由检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马上示意绿英停口,将她和董其昌带入房中继续盘问。好在当时绿英周围都是锦衣卫,进来闹事的百姓被锦衣卫隔得较远,所以也不知道这案子居然还牵涉到白莲教。
孰料刚进房门,就有锦衣卫进来禀报:“圣上,府门外有首辅韩旷及阁臣李标、钱龙锡求见。”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暗想这老三位来得好快。大概董其昌虽非东林党,但以其诗画才情,在士人中声望极高。听说他家出事,这几位阁臣是要帮他出头求情罢。见见也好,正好让他们认清董其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朱由检命锦衣卫放进,须臾三人进屋见礼。朱由检对他们倒也很尊敬,立即命锦衣卫看座。
谢恩已毕,首辅韩旷屁股沾了一下椅子,立即重新起身奏道:“陛下,臣刚刚听说乱民冲击董老尚书府,顺天府府尹阮大铖想过来缉拿乱民,却被锦衣卫阻住。圣上又亲临董府,敢问,到底出了何等大事?”
李标也涨红了脸道:“董老尚书诗画文章名满天下,今日何故遭此无妄之灾?陛下若不能还董其昌一个公道,恐怕难平天下士人之心!”
钱龙锡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等着朱由检开口。
朱由检心中思忖:这三位阁臣的性情风格截然不同。李标是典型的东林党人,感情倾向极其强烈,凡是他认为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袒护。
韩旷则要沉稳得多,知道朱由检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因此也没有开口便替董其昌说好话。看来这位首辅尚能持中公允,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多多少少还是偏向董其昌的。
而最为冷静的则是钱龙锡,他这招叫后发制人,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也难怪钱龙锡不论在朝在野,均是声望日隆。
当然,这三位都是内阁成员,白莲教的事也没必要瞒着他们,朱由检就让绿英把经过又讲述了一遍。然后又命石春虎呈上从白管家房中搜出的夜行衣,以及那个小木匣,让三位阁臣过目。
夜行衣和木匣中的方位图一目了然,就不用多说了;而那几张用不知何种文字记得密密麻麻的纸,朱由检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韩旷和李标同样面面相觑。
钱龙锡看罢却大惊失色道:“这是八思巴文!”
众人全都愕然,包括朱由检都不知道这“八思巴文”是什么文字,便让钱龙锡讲解。
钱龙锡侃侃而言道:“陛下、二位大人,八思巴是元朝忽必烈为帝时的‘国师’。他本是乌斯藏人,彼时藏区********,八思巴即为密宗萨迦派的‘法王’。因蒙古人笃信佛教,忽必烈对八思巴极为尊崇。其时蒙古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所用文字系借用畏兀尔文。因八思巴博学多才,忽必烈便命他创制蒙古文字。八思巴借鉴藏文和汉字篆文,创制了一种新文字,后世称为‘八思巴文’。”
“那八思巴文就是蒙古文了?”朱由检问道,“看来,这封密信是要送给蒙古人的。”
“不然,八思巴文并非蒙古人现在使用的文字。”钱龙锡纠正道,“八思巴文又称‘蒙古新字’,因为字形难记难写,只用于当时的朝廷文书,在民间并未,蒙古人自己还是习惯使用畏兀尔文,即所谓‘蒙古小字’。当时元廷还专门任用一批只会八思巴文、不会蒙古语的汉人官吏,负责到军中传令。因为八思巴文实际上是对蒙古语的音译,汉人可以读出,但不明白其含义,因而不会泄密;蒙古人可以听懂,但是看又看不懂。因此蒙元败亡之后,这种文字就逐渐废弃不用了。”
“没想到先生对八思巴文还有研究。”朱由检敬佩地道,“那先生能否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钱龙锡摇头笑道:“臣不懂蒙古语,这八思巴文也只能将其读出,而不知道他真正的含义。须得找个蒙古人来听臣朗诵,然后口译,方可知晓。”
“这个好说。”朱由检立即对石春虎道,“把那个色勒莫押来,另外从工地上也随便找几个蒙古人,让他们的口译互相印证,防止蒙古人故意错译。”
在等待蒙古人过来这段时间里,董其昌对朱由检连连叩头,哆哆嗦嗦地道:“陛…陛下,臣只知道此人姓白名中通,三年前来臣府上。因为他颇懂古玩字画行情,臣才让他做了管家。根本没想到他在井中掏出一间密室,更没想到他居然背着臣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鉴!”
三位阁臣也为董其昌求情。他们认为董其昌没有说假话,他府中隐藏了白莲教徒,进行这种隐秘的勾当,还偷拐民女入府,做为一府之主,他当然难辞其责;但是若说所有的事都是董其昌指使,则缺乏证据。三人以自己的官职担保,董其昌不会加入白莲教,更不会里通外敌,求朱由检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董其昌。
朱由检厌恶地瞥了董其昌一眼,才对三位阁臣笑道:“三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根据现有的事实,只能说董其昌未必知情,却不能证明他一定不知情,你们说对么?如果朕让锦衣卫严审董其昌,恐怕亦不为过吧?”
三人一时语塞,董其昌则吓得抖作一团。他当然知道,进了锦衣卫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朕倒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董其昌确不知情。”朱由检心中暗笑董其昌既无耻又贪生怕死,表面上却正色道,“第一,据民女绿英所述,白中通迫她加入白莲教,然后再嫁给董其昌做妾。这说明白中通是想通过绿英控制董其昌,如果董其昌已经是白莲教徒,如此岂非多此一举?第二,绿英被劫入府多日,只与白中通天天见面,却未见到董其昌,也未遭到侮辱。以董其昌的为人,如果此事是他指使,绿英早惨遭他的毒手了,岂能守身如玉到现在?董其昌,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