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已经够热闹的了,可老天爷也仿佛想要凑趣,为这锅已经翻滚的沸水再添一把柴火。
生成于太平洋深处的这场超级台风,走出了一个与其他台风截然不同的诡异路线。从马绍尔群岛附近起,它先是看似正常地向西北方向移动,到了马里亚纳群岛之后,突然折向东北,堪堪避过日本本州岛后,从津轻海峡插入鲸海。而后它席卷朝天半岛并一路向西,直到深入渤海,又转为向南,直到泗叶外海附近才渐渐消弭。
倒霉的朱由检同志,也成为这场台风的受害者之一。
当时一个大浪拍来,朱由检稀里糊涂地就被从船上卷入海中。那可真叫“排山倒海之势”,根本不给人哪怕是一丁点思考的时间。
当朱由检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之时,周围的大海仍在咆哮,他却发现自己不是泡在海水中,而是躺在一片宽大的木板上。这块木板是被巨浪拍烂的船舷的一部分,长约一丈,宽逾六尺,周围则是翻滚的海水,再无他处可去。
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算是不幸还是幸运。可刚刚动弹了一下,就听身旁一个熟悉而欣喜的声音响起:“殿下,您醒啦!”
“贞妍你怎么也在这里?”朱由检望着秀发凌乱、全身湿透的妙香翁主李贞妍,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李贞妍却微微一笑道:“方才殿下坠海,贞妍情急之下就跳入海中追了过来。幸好有这块木板,您才没有溺死海中,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郑森他们呢?船呢?”朱由检这时才如梦初醒地道。
李贞妍摇摇头道:“我们已经被海浪推远了,根本看不到船只。”
“你糊涂啊!”朱由检突然暴怒道,“我一个人掉海里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下可好,咱俩全完蛋了!”
李贞妍却淡然一笑,挽起朱由检的手道:“殿下倘有不幸,贞妍岂能独生?您放心,我会陪您到最后一刻的。”
过了半晌,朱由检长叹一声,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两个年轻人只得瑟缩在一起,任凭狂风巨浪带着这一叶木板在海面上危险地飘荡。
其时雷电交加,大雨如注,二人本来坠海之时已经全身湿透,这时更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不管是武功高强的李贞妍,还是完全不会武功的朱由检,都被这刺骨的寒冷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二人只得紧紧相拥,用相互的体温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渐渐减弱,海浪也不像之前那样上下翻滚,他们这一叶船板总算没有了随时倾覆的危险。但海风仍然劲吹,洋流也疾速向前奔涌。二人根本不知身在何方,也辨不清东南西北,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被洋流裹挟着一直向前。
待到大海发泄够了愤怒,再次平静下来之时,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一夜。雨住云开,一轮明月从海平面冉冉升起,颗颗璀璨的繁星点缀在幽蓝色的夜空上。海涛轻柔地推送着船板,海风也减小至若有似无。
朱由检和李贞妍的衣服早被微风吹干了,此时他们疲惫至极,肩并肩平躺在船板上,仰望着梦幻般的星空。如此壮丽景色,在陆上万难得见。
良久,李贞妍才幽幽地道:“殿下,没想到这里是我们的归宿。那颗最亮的星星就像殿下,旁边那颗小些的就是贞妍。我们虽然回不去了,可是灵魂飞到天上,还可以化为星星看着我们的亲人。其实我小时候很怕死,可是想到这些,也就释然了。”
朱由检听她说得颓丧,忙坐起宽慰道:“贞妍不要胡说,这么大的台风咱们都挺过来了,可见老天爷不收咱们,哪里就能想到死呢?说不定咱们离陆地不远,只是天太黑看不到。你太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天明以后,等望见陆地,咱们再奋力划过去便是。”
不过他虽然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此次是难以幸免了。大海茫茫,哪里那么凑巧就能碰到陆地呢?
李贞妍倒是很听话,乖乖地枕在朱由检的肩膀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朱由检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哪怕不为自己,只是为了李贞妍,他也一定要活下去,把她带回陆地!
说起来简单,想要在茫茫大海上生存下去,实在是太困难了。朱由检趁李贞妍睡着,仔细地检查了二人随身携带的物品。他们的武器都在大海中遗失了,只有一个百宝囊还紧紧地捆在身上。
这个百宝囊是毛文龙部的特有装备,分为内外三层。最外层是水貂皮,中间一层是涂满鲸油的帆布,里层则是紧致的海绵,袋口被紧紧扎住。有了这三层防护,即使百宝囊掉入海中,也绝不会渗水。偷袭金州之时,所有人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每人都配发了一个百宝囊,他们二人也不例外。
朱由检打开自己的百宝囊,里面是一瓶淡水、几块干粮、一截绳子、一柄匕首。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李贞妍的百宝囊里是同样的东西,也不用打开看了。
一看到水和食物,朱由检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鸣叫起来。从离开皮岛到现在,他至少也有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尤其是喉咙干渴,简直都快要冒烟。
可他刚把水瓶举到嘴边,却硬生生地控制住了。心想在这大海上还不知道要漂泊到什么时候,这点水还是尽量留到以后再喝。如果现在一口气喝光,后面眼看快到陆地却渴死了,岂不可惜。
幸好到了后半夜,天空中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这可是久旱逢甘霖,朱由检也顾不了许多了,张开大嘴贪婪地接着,虽然不够尽兴,好歹也缓解了口干舌燥的感觉。
李贞妍却兀自沉睡未醒。朱由检怕她被雨淋太冷,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不过这衣服淋一会儿就湿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朱由检这么做,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朱由检举目四望,一颗心却顿时沉了下去。
大海的尽头,还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