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毒,他们不得不在姚家寨寨长家暂住下来,白花花明里暗里诅咒了无叨老人千千百百遍,将他挂在嘴边,不管吃饭睡觉还是捣药,一律恶狠狠地诅咒。
解血蛊,不只需要那个难取血引,还需要很多珍奇药材,而那些,大概只有出身宫廷的赫连寂生才取得到。
天下间的奇珍异草甚是罕见,她也就有幸在东方君月府中的药库看见过一些,六家寨子这种小地方又怎么会有那样的稀世珍宝呢。
寨长很识大体的将自己的主卧室让给他们二人居住,一张帘帐在中间相隔就是二人晚上的睡房,通常她都是合卺而睡也不是很踏实,白日里这里就乱糟糟的成了药库,满地散落的大都是五颜六色的毒草,一个不小心就会置人于死地,好在央厝好奇心不强,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制药从不动手动脚。
有一下没一下用石杵捣着药的白花花拖着下腮望天,忽然的就唉叹一声。
“怎么了?”央厝蹲在她对面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踌躇啊,现在是月初,可是十五月圆离得也很近的,虽说老东西会给我解药,可是靠他活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呢!”她瘪瘪嘴说。
央厝笑了笑说,“无论如何都是活着,现在我们性命无虞这样就好,来日方长,你不要着急。”
“能不着急么!明明知道怎么解毒偏偏药材不够,这不是相当于望梅止渴,看见漂亮姑娘不能带上床!”
央厝一愣,白花花也是一愣,随即便瞥到央厝那微微涨红的脸。
她眯了眯眼睛谄笑着问,“元大公子,你长这么大,是不是连女人香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他窘迫的顿了顿说,“我知道!”
“知道?!”白花花故作惊奇的说,“难道你有偷看女人的癖好?”
“不是!”央厝有些着急,倏地站起来说,“我和我娘,生活过!我娘是女人!”
白花花有点好笑不笑,摇了摇头说,“你还真是个纯情活宝,我们大老爷们怎么能不上女人,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她故作豪爽,做出一副龌龊色狼的模样,拍着大腿大笑。
央厝怔怔的看着她,等她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背说,“我不信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白花花抬起头笑着问,“你认识我多久,又了解我多少。”
央厝皱眉,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认真的说,“你讲的那些故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也不是我们这里会发生的事情,你的故事里有太多的痴情和专一,而你讲出来又带着更多的无奈和悲伤,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长情的人,我觉得我不会看错,不论你是来这里避难还是躲灾,一定是有苦衷的。”
白花花呵呵的笑了笑说,“我是来躲情债的,这回你看错了,我因为负了太多人而被追杀,所以才找到这个偏远小镇为求自保,不要总是一副可以看穿我心思的样子,也不要把我当做什么良友佳兄,我们早晚要分道扬镳。”
她停止了笑,继续捡着采来的草药研磨,不再理会他。一个人活着才最无畏,无依无靠无牵挂就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不会让人找到弱点,她三年前学会了这句话,也一直在按着这句话去做。
许久,久到空气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持久不散,两个人之间沉默无话,只剩下木头杵子兑着石头磨板发出的当当响声。
央厝站在她身边,看不到那面具下面的神色,更猜不透她的心思,可是她明明是在掩饰是在说谎,却说的这样冷漠无情。
他叹息一声,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即便如此,我也会真心待你,终有一日你也会真心以报。我孤身一人,在这世间再无亲人,天大地大,你去哪我去哪。”
你去哪我去哪……这句似曾相识的话不知道多少次萦回在她的噩梦里,让她揪心费神,让她忽然惊醒然后泪流满面,她像是一朝被蛇咬一般畏惧这句话的承诺,直到今日,她还觉得玉眉儿没有死,因为他说过,你在哪我在哪。
不知不觉,她的手停顿了许久,在空中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僵硬,再回过神来,央厝已经不见身影,夕阳的余晖从窗子的缝隙之中射穿进来,她的瘦弱身影投影在地面上,好像是有另一人做伴,此生若是如此,不知会不会感觉孤寂?
夜黑风高,白花花全副武装,这次是去做贼所以不能明面示人,她换了一身简捷黑衣,拎着个布袋悄悄钻出了房门。
“谁!”她低喝一声,身形以动,袖中藏着的银针先发制人飞了出去。
“我。”那个黑影闪到她身后,似乎是知道她会有此动作一般。
白花花一愣,然后卸下了防备回过头扬手就是一拳打在那人的肩膀说,“大半夜不睡觉,吓唬谁啊!”
“你不也是一样。”央厝笑了笑,低头打量她的行装说,“心有灵犀。”
白花花这才注意到,央厝也换了一身夜行衣,赤手空拳,腰间别着一根绳索,他用黑布遮住半面,像是毛贼。
“你这是……去哪?”
“你去哪我去哪。”
“我去皇宫。”
“那我们同路。”
话落,央厝已经挽住她的胳膊,脚一踏便离开地面,他的轻功不弱,可是白花花第一次知道他也是会武功的。
“你不是孤儿,怎么会武功的!”白花花惊讶的问。
“我有母亲。”
“你母亲……会武?”
“是我祖父教的,只是一点点。”
“哦。”
白花花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个人很快飞出六家寨直奔羌国皇宫。
宫里宫外灯火暗淡,只有少数巡逻的侍卫和伺候的宫人打着灯笼。一些寝宫已经熄灯,不知今夜赫连城会在哪里过夜,而赫连寂生的寝宫他们一样不知。
一些刺眼的白自宫门起像是连绵开放的白色杜鹃,那是为赫连婵祭奠所用的布绢,随风荡漾,与白雪融为一体,肃穆冷清。
“他妈的。”白花花暗暗骂街,然后侧头问,“赫连寂生住哪个妃子那了?”
央厝摇摇头说,“他尚未册封妃嫔,应该是居住在太子殿。”
“太子殿?哪里?”白花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所以便要下去找个太监施一施迷魂药问个详细,央厝却一把抓住蠢蠢欲动的她,然后指了指正殿后方的尖角宫殿说,“应该是那里。”
循着目光望去,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大概是这宫里唯一一个亮堂的场所。
“搞什么,大半夜还不睡……”白花花嘀咕一句,已经拉着央厝飞檐走壁,向太子殿摸去。
他们伏在房顶,白花花轻轻打开砖瓦,透出个小洞向里面望去。
赫连寂生席地坐在地面上,面前是红彤彤的火盆,他一边向里面撒着纸钱一边说,“皇姐,我们虽不是一奶同胞,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一向对我关爱有加,我也视你如亲……你,来世为人,不要再为情所困了,这烧纸钱是民间的规矩,我不知道该信不信,但总该为你做点什么,今夜,我陪你说话好不好,自你嫁去萧国,我们再也没有谈天说地的机会了……”
白花花瞥了瞥香案,果然,上面摆放的是赫连婵的牌位。
“该死的,要在这里祭奠一晚上不成?”
“看来他今夜不会睡了。”央厝小声说道。
“我知道,但是来了就不能白来!”她咬咬牙说,“这个太子殿那么大,他那些奇珍异宝一定也是放在这里了,好在他屏退了所有下人,我们也好下手。我去引开他,你去盗宝。”
央厝忽然拉住她说,“不行,我去引开他,你去找东西!”
她知道他是为了将危险的事留给自己,他的眼神就是在说没得选择,所以她点点头,不由分说的,两个人分开行动。
她躲在房檐上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央厝快步闪入大殿,赫连寂生觉得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再看烛火闪烁的黑影,手中纸钱刚刚点燃,他没有扔进火盆,而是向后一抛,作为暗器向央厝抛来。
央厝急忙闪开,两个人开始过招,均是赤手空拳,招招苍劲有力手下生风。
央厝目光炯炯,而赫连寂生蹙眉应对,两个男人打起来倒是蛮热闹的。白花花趴在顶子上看着,央厝的筋骨不错,没想到真是个练武的好家子,他每一招都是又稳又准,虽然欠缺灵活但是力道十分到位。而赫连寂生则是以快和狠占着优势,他下手狠绝,招招都向着对方的死穴下手,央厝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却也让赫连寂生有点着急。
“什么人!”赫连寂生问。
“取你的命的人!”央厝道。
“就凭你?!”
“就凭我。”
央厝趁他恋战,连忙后退几步作势往外走,一点点引导他出殿,调虎离山。
终于,他们二人已经打到空中,逐渐远离了太子殿,而此时,身形灵巧的白花花徒步踏入殿中,在赫连婵的牌位前伫足一秒钟,然后掀开帘子走入内室。
那是赫连寂生的寝宫,一切应有尽有富丽奢华,镶金戴银,室内一侧是文房四宝书籍典故,另一侧是精兵锐器创伤补药,一方是床榻,另一方是内阁。
室内布置一目了然,只有内阁可以藏货,于是白花花迅速潜入内阁,却忽然吓了一跳。
这里,竟然是,一个大号的沐浴木桶!一个屏风遮挡,当真是看的一清二楚,根本不是什么宝库。
“我靠!你这个有洁癖的变态!”白花花踹了一脚木桶,然后准备出去再寻找有没有密道。
嗒嗒,有脚步声,白花花无处可躲,只能暂且躲在木桶后面小心翼翼的猫着。
那人似乎是在屋里站了一会,然后直线走入浴室。
这里地方宽敞一目了然,只需几秒便可以发现有人藏匿,白花花准备先发制人,脚步声刚至,她就闪身出去,与来人对掌。
竟然是赫连寂生!他竟然回来的那么早!那央厝呢!
白花花眉头一皱,恨不得立刻钻出去,可是赫连寂生出招极快,根本不给她插空的机会,也堵住了唯一的通道不让她逃跑。
“混蛋!”白花花骂道。
“逆贼!”赫连寂生回到。
白花花气的鼻孔生烟,翻着白眼手下使力。
赫连寂生冷哼一声,一个措手不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白花花一惊,连忙抬手挣脱,却不料赫连寂生偷袭,脚下一绊,眼看着木桶离自己的背越来越近,而赫连寂生的脸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于是她选择了前者,一个猛子栽进了水里。
水花溅起,嘭的一声,又是嘭的一声,赫连寂生竟然跟着跳进水里。
白花花水性不好,刚才那一下已经被呛到,随着赫连寂生下水水位增高,她又被呛了一下,此刻已经睁不开眼睛。
“小人!竟然偷袭!”白花花喊道。
“半夜偷偷摸摸到底谁是小人?”赫连寂生冷哼一声,一手固定住她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就去摘她的面具。
白花花毫无防备,也没有想到赫连寂生不对她下手却去摘她的面具,自然是措手不及,刚要反抗但已经晚了一步。
那银色面具抠在他的掌中,她湿漉漉的乌发散落下来,女子之态尽露,而那副容颜……
赫连寂生愣住,握着她的手也悄然松开了,白花花趁机一把抢过面具,浑身提力飞出木桶,虽然有些踉跄,但是她很快恢复姿态,如风如电的飞了出去。
央厝,你丫的是不是死了!
白花花带好面具,咬着唇按照他们之前打斗的方向追去,在大殿门口看到了被数十名侍卫围攻的央厝。
原来是人海战术,赫连寂生一定是察觉到这是调虎离山计,所以叫来了侍卫以多欺少,才有时间回去抓她。
对付这些小喽啰当然要用最快最方便的方式。
白花花黠笑一下,掏出一包药丸捏成碎粉,然后大喊一声,“谁的金子!”
那些平日里俸禄极少受尽压榨的侍卫闻声看来,白花花将药包丢了过去,他们以为是银子便立刻蜂拥而上,可那粉末却在空中散开,落到肌肤上便迅速起了红疹,奇痒无比。
“三日后会自动解毒,这三天你们就互相挠一挠吧!”白花花哈哈一笑,揪着央厝消失在夜色中。
“没找到?”央厝问。
“没来得及找。”白花花回答。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棵树上闲听风声,白花花盯着远处那弯弯的月亮,心里面第一次那么期盼永远不要有月圆。
“对不起,我没有拦住他。”央厝说。
“不是你的原因,他太狡诈,还用人海战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是神仙,不是人。”白花花咬着一根树枝,不小心吃了一片枯叶子呸了两口。
央厝笑了笑说,“那我们,还要再来一次么?”
白花花摇摇头说,“他不是傻子,不会再给咱们第二次的机会了。”
“那……不过我相信,那些解药一定在他的房间里。”央厝定定的说。
“为什么?”白花花挑眉问。
“因为我偷到了这个。”央厝伸出手,手掌中是一个小瓷瓶子,他笑了笑,“顺手牵羊,从他身上摸来的。”
白花花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真是好样的!”她打开瓶盖闻了闻高兴地说,“真的是解药!这样的话,可以延缓我们一个月的生命!刚才他认出我来了……”
央厝忽然皱眉,又叹口气说,“这样的话,我们便只有这一个月的时间来找解药了,他的房间一定有密室,我们怎么才能混进去……”
央厝皱眉想着办法,白花花惬意的靠在树干上,她全身湿漉漉的,幸好有层层小甲包裹不至于显出少女曲线,她的头发滴着水珠黑黑亮亮,竟然毫无防备的闭目休息。
“倒是随遇而安。”央厝轻声说着,脱下自己的黑色外衣披在她身上,白花花睁开眼睛,若不是这动静她真差点被夜色所惑睡了过去,央厝的明朗笑容在眼前绽开,他的外衣搭在身上防风御寒。
白花花笑了一下说,“今夜无雪,难得晴天,元兄可愿与我赏月一晚?”
央厝拱了拱手说,“在下荣幸。”
弯月悬挂空中,慵懒的赖在枝头,两个黑衣人坐在树冠上惬意的赏月,倒是另一番奇特的景象。
一夜过去,风餐露宿。
他们看过月落又观了日出,不得已伸展一下筋骨便走回姚家寨,刚到寨子口远远地看见无叨老人笑脸迎着他们。
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白花花嫌弃的走过去喂了一声算是表示打招呼,央厝则是微笑着躬身问好。
“娃娃,这一晚上可真是不闲着啊!”无叨老人絮絮叨叨的说,“这可是你第二次去皇宫打扰了,对付了父亲,逼死了姐姐,这回又去招惹弟弟,王子殿下被你弄得一夜未眠,那些侍卫到我的住处砸门取药,好不热闹啊!”
“活该,你不是悬壶济世么,那就救救人家呗。”白花花翻了翻白眼说,“你也可以不救,那不过是些让皮肤过敏的粉末,痒几下又不会死。”
“过敏……?”央厝突然插话。
“哎呀,就是让人难受一下。”白花花又对无叨老人说,“你来找我们干什么,就是兴师问罪?”
无叨老人笑了笑说,“有两件事要你做。第一,给我做佛跳墙。”
“不管,爱找谁找谁!”白花花挥挥手打了个哈欠说,“我要去睡觉了。”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屋子里走。
无叨老人提高声调说,“第二,做好了佛跳墙就赐真正的全解药两枚!”
白花花顿足,然后缓缓转身,眼睛放光的盯着无叨,口中像是磨牙又像是咬唇,声声吐出两个字:“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