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夫有些尴尬,他说让李容一找个僻静地方的意思可不是直接开间房,老实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暧昧的酒店,杨子夫可是头一次。
总统房里有个小吧台,桌子前摆着五张旋转凳子,杨子夫说到:“我们坐一会吧。”
短发姑娘看了她一眼,毫无压力的抬腿坐上了一张凳子。
“啤酒。”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清澈空灵的就像是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流,叮叮当当,佩玉鸣鸾。
杨子夫从柜台里面抽出了两支写着德文的黑啤酒,打开后放在了她面前,自己则是把玩着小巧玲珑的酒瓶坐在了她身旁。
“经纶……”
“你还记的我叫什么。”
杨子夫嘴角抽了抽,极力的想挤出一个微笑。
“我退役了。”
“哦。”
屋子里的两人又不再说话,只有女孩一个人在静静地喝啤酒,杨子夫盯着深棕色的酒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结婚了吗?”杨子夫有些难以启齿,说实话,他活了二十八年今天是第一次怕了,彻彻底底从骨子里头害怕了。他骗不了自己,此刻他的内心脆弱的就跟一块玻璃一样。以前在226教官教过他们如何控制自己的心跳,如何用原始的肉|体控制来欺骗精密的尖端仪器,但所有的方法都失去了效果,杨子夫根本静不下来。
“你不觉着很好笑吗?”
杨子夫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经纶甩了甩短发,露出个笑容,绝对不是因为高兴才有的笑容。
“高中恋情,这么纠结有意思吗?你又不是不明白,就算是大学谈的恋爱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都到今天了,留点回忆不好吗。”
躲在办公室里的李容一面色严肃,他没想到真的是杨子夫的高中同学,他掐指算了算,少说也得有十年没见了吧。
十年,正因为此他才为杨子夫感到担心。严格上来说,他和杨子夫做战友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后来他退役后更是失去了联系,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对彼此的了解。一个寝室的老李实在是太熟悉他了,杨子夫表面看上去是个很冷静很云淡风轻的一个人,不过内心里却是十分执拗,一旦他认准了一件事情,那就绝对会办到底。同样,如果他喜欢一个人,不管过多久本心都不会改变。他要是对一个人好,掏心掏肺无所不可。
爱憎分明,真正能够做到全身心投入自己感情的家伙。
所以,他很容易受伤。
以前在部队里老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军人还是一个很纯洁的群体,每天生活作息规律,有着严苛的时间表。训练、出勤、训练、出勤,最大的奢求不过是周六能几个人围一起在餐厅偷偷摸摸地抽根烟,或者是自己做鱼叉,撸起裤管从后山的小河里搞点鲜味,顶天从后勤那里摸两瓶啤酒。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乐趣。
但是社会,可要比他们以前生存的环境复杂的多。
他们就像是从原始森林里走出的猛虎,一头巨大的食肉动物,可想而知一旦迷失在人类现代文明的钢铁丛林里将会多么可怕。国家亲手将他们内心的野兽释放了出来,并且给他们打磨出了锋利的爪牙,一旦失控,普通的暴力机关还真不一定能镇得住。
并不是说笑,对他们来说与社会脱节是个很大的问题。去逛个馆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洗手间里的水龙头,那种憋屈与烦躁简直能逼得人发疯。
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的小聪明,最起码杨子夫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房间里,杨子夫呆呆的看着经纶,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参加集训的那九个星期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光,每天都是暗无天日的高强度体能训练,密集的特种技能培训,疯狂的专业知识灌输,一天到晚几乎没有空暇时间和精力来让你想七想八。
但他挺了过来,就是凭着这份最美好的幻想。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个梦就要醒了。
经纶无比的冷静甚至冷酷,任谁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伸出左手,放在桌面上,午后的阳光反射在上面发出明亮的金属光芒。
一枚银质的戒指,就戴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经纶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好像回忆起了一段美好的记忆。
“我跟你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吧,老同学。”
杨子夫失去了强颜欢笑的力量,只是默默地盯着啤酒。他没资格责怪这个姑娘,是他自己背弃了曾经的诺言,他说服役期一到就会选择退役。
但显然,他食言了。
第一次是他选择了续签,很可笑吧一个甲种师的士官就留住了他,他想挑战高级士官,仅靠作战技能就拿到的一级军士长,所以他根本不稀罕什么军官。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着迷于一件事,也是他第一次破坏了给经纶承诺。
第二次是他在得知自己收到226邀请的时候,他在上面签了字。
“你走之后,我留在BJ,因为自主招生参加的是华约,我就去了清华,学有机化学,再后来被选中外派深造,去了美国,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又呆了一段时间,我在那里拿了有机化学的博士学位,家里人挺高兴的,不过我却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那座城市,就放弃了首都一家研究所的邀请,回到月州,在月州科技职业学院当老师,教生物制药和有机化工,总体来说过得还不错,每天按时回家吃饭,一周只有三节课,上完之后就没什么事了,而且我还是全校最年轻的教授,全市几万名老师的评级考核我都有份。”
杨子夫只是听着,可她却停了下来,抬头看去发现经纶正一边笑着一边流泪。
“你不应该祝福我吗,老同学?”
他不敢看她,双手颤抖,整个人就像是低血糖一样,心里发慌。
“我结婚了。”
杨子夫嘴唇极度干涩,他苦笑着说:“我看见戒指了。”
“你还爱我吗?”经纶突兀的问道。
“你已经结婚了。”
经纶哈哈大笑起来:“十年前,你可不会考虑这么多。”
杨子夫目光黯淡,他自己都惊讶居然他还能保持着冷静。
“对不起。”
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来晚了。
“不想问问我嫁给了谁吗?”经纶笑嘻嘻的一只手托着脸,胳膊肘支在吧台上,侧着头看向他。
他嘴唇又哆嗦起来,张了张嘴没说话。
而就在这时,经纶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地把空酒瓶砸在了地上,破碎的玻璃飞得到处都是。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指着杨子夫的鼻子大吼道:“去你妈的杨子夫,你就是个孬种!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说,弄什么假惺惺!你当我是白痴吗?你说你去当兵,我信了,你说你三年就回来,我也信了。你呢,你干的什么?人间蒸发!?我真是谢谢你了,居然还能耐着性子给我这个傻丫头回了三年的信,去******,后来呢!?刚开始我还骗自己,说不定有事情耽搁了,可我整整巴望了一年!我跑去武装部查你,差点被人当间谍抓起来,托了老远的关系才知道人家部队里根本没你这个人!好啊,你真有本事,部队的地址都能假造,有意思嘛!这么骗我有意思嘛!你就是个王八蛋!
“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让我演讲,我一个人站在台上,明明下面上千人看着我我却感觉孤单,因为我找不到你!大学毕业还是我演讲,可我还是见不到你的影子!
“我还是不相信你骗我,我去美国,导师只比我大四岁,他向我求婚我拒绝了,知道吗,只要我点个头我就有绿卡!我能一辈子呆在美国!过不了几年我父母也能去美国生活!我的孩子将是这个星球上最发达国家的公民!他不用像我一样活的那么苦,他有的是余裕好好享受青年生活!可是我拒绝了!”
经纶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蜷缩进了吧台下面,整个人躲在阴影里,就好像一个被抛弃的洋娃娃。
“三年,三年,三年,我早就不抱希望了。朋友都说我傻|逼,不过是高中时候的男朋友,难道还真指望和他过一辈子?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旅游,带着那台你买给我的照相机,看见它我才后知后觉,有几个人能在那时候就买得起佳能单反?我查了售价,当年得要一万多,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么天真。一个外地来的灰姑娘居然妄图和天子脚下的公子哥玩浪漫,真是谢谢你那几年没把我吃的连渣都剩不下。”
经纶突然把脸从阴影中伸出来,举起左手,露出一个略有些痴狂的小脸,耳语般喃喃说道:“可我就是贱,宁愿糟践自己把自己搁剩了也不愿意嫁人。你还是很想知道我嫁给谁了吧,对吗?”她希冀的看着杨子夫,“我嫁给了我自己,我自个儿买的戒指,右手给左手戴上。那年我已经二十六了,我对自己说:‘结婚了,要幸福哦’……”
杨子夫跪在地上,挪过去几步抱住了经纶,他很想哭,可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憋在心里无比的难受。
“我爱你,我也没骗你,真的,不管你信不信,你可以去问刚才开车的那个人,他和我在一个部队,他能证明。我没骗你,我真没骗你,我爱你……”
杨子夫把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只能抱紧她的身体,刻板的重复着一句话。
经纶抬头看着那张娃娃脸,说:“我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你,如果能永远不再见到你,我就可以骗自己一切都没发生过,也从未认识过你。”
不过现在,经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推不开他了,不管是现实还是心理,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她离不开这个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即便她不愿承认。
露出一个苦笑:“随它去吧。”
经纶不顾一切的挣扎起身子,对着杨子夫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