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蒋介石判断,宣言发表后,绝不会因此导致战争。为了减少这份宣言的冲击力,他将之改称为“谈话”。17日,措辞空前激烈的“庐山谈话”的拟定稿出炉,结果引来一片纷纭。
蒋介石庐山谈话全文如下:
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
各位先生:
中国正在外求和平、内求统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卢沟桥事变,不但我举国民众悲愤不置,世界舆论也都异常震惊。此事发展结果,不仅是中国存亡的问题,而将是世界人类祸福之所系。诸位关心国难,对此事件,当然是特别关切。兹将关于此事之几点要义,为诸君坦白说明之。
政府的一贯主张:
第一,中国民族本是酷爱和平,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向来主张对内求自存,对外求共存。本年二月三中全会宣言,于此更有明确的宣示。近两年来的对日外交,一秉此旨,向前努力,希望把过去各种轨外的乱态,统统纳入外交的正轨,去谋正当解决。这种苦心与事实,国内大都可共见。我常觉得,我们要应付国难,首先要认识自己国家的地位。我们是弱国,对自己国家力量要有忠实估计。国家为进行建设,绝对的需要和平。过去数年中,不惜委曲忍痛,对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前年五全大会,本人外交报告谓“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跟着今年二月三中全会对于“最后关头”的解释,充分表现我们对于和平的爱护。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容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全国国民最要认清,所谓“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到,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若是徬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卢沟桥事件能否解决,是最后关头的境界。
第二,这次卢沟桥事件发生以后,或有人以为是偶然突发的。但一月来对方舆论或外交上直接间接的表示,都使我们觉到事变发生的征兆,而且在事变发生的前后,还传播着种种的新闻,说是什么要扩大塘沽协定的范围,要扩大冀东伪组织,要驱逐第二十九军,要逼迫宋哲元离开,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可想见这一次事件并不是偶然的。从这次事变的经过,知道人家处心积虑的谋我之亟,和平已非轻易可以求得。眼前如果要求平安无事,只有让人家军队无限制的出入于我们的国土,而我们本国军队反要受限制,不能在本国土地内自由驻在,或是人家向中国军队开枪,而我们不能还枪。换言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已快罹临到这极人世悲惨的境地,这在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我们的东四省失陷,已有了六年之久,继之以塘沽协定,现在冲突地点已到了北平门口的卢沟桥。如果卢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强占,那末我们五百年故都北方政治文化中心与军事重镇的北平,就是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今日的冀察亦将成为昔日的东四省。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可变成北平?所以卢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此事能否结束,就是最后关头的境界。
我们是应战,而不是求战。
第三,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但我们的态度只是应战,而不是求战。战是应付最后关头必不得已的办法,我们全国之民必能信任政府已在整个的准备中,因为我们是弱国,又因为拥护和平是我们的国策,所以不可求战。我们固然是一个弱国,但不能不保持我们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负起祖宗先民所遗留给我们历史上的责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时,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争既开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候便只有拼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希望和平解决,但固守我方立场。
第四,卢沟桥事件能否不扩大为中日战争,全系日本政府的态度,和平希望绝续之关键,全系日本军队之行动,在和平根本绝望之前一秒钟,我们还是希望和平的,希望由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芦事的解决。但是我们的立场有极明显的四点:
(一)任何解决不得侵害中国主权与领土完整。
(二)冀察行政组织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变。
(三)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换。
(四)第二十九军现行所驻地域,不能受任何约束。
这四点立场,是弱国外交最低限度。如果对方犹能设身处地,为东方民族作一个远大的打算,不想促成两国关系达于最后关头,不愿造成中日两国世代永远的仇恨,对于我们这最低限度之立场,应该不致于漠视。总之,政府对于卢沟桥事件,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
到最后关头,只有抗战到底。
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抗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亦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举国一致,服从纪律,严守秩序。希望各位回到各地,将此意传达于社会,俾咸能明了局势,效忠国家。这是兄弟所恳切期望的。
这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文告,后来的中国人,大概只是记得一些关键的词句,可是在战后不少日本人的回忆中,“都全文或者接近全文引用,因为他们在失败了以后,才听出了这段他们(先前)不屑一顾的话中,实际上凝聚了历经四千年风雨沧桑的中华民族的力量和决心”(《有一类战犯叫参谋》)。
对此,国民党内以及国内各民众团体态度激昂,纷纷主战。“当北平广播了蒋介石的讲话时,兴奋的人群涌向街头,同时响起了号角声和锣鼓声。”
但是以何应钦为代表的军政高层人员比较谨小慎微,还是倾向于主和,财政部长孔祥熙当时正在英国争取借款,他在电报中致蒋称:“中日事件,除非确有相当把握,似宜从长考虑。以国际情形论,难望任何国家助我,在美与儒堂兄费尽唇舌,仅得美国口惠;英国态度则仍欲于不可能中求得调解人;俄则似不愿单独冒险出发,可知应付日本仍须以自身能力为标准也。”这里的“儒堂”指外交官王正廷。
在知识阶层中,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和教授胡适等都主张“忍痛求和”,他们对于抗战没有一点信心,认为“与其战败而求和,不如于大战发生前为之”。胡适希望经过努力,能在中日间维持50年的和平,为此还两次面见蒋介石,并在面交蒋介石的书面建议中提出:近卫内阁可以与谈,机会不可失;日本财政有基本困难,有和平希望;国家今日之雏形,实建筑在新式中央军力之上,不可轻易毁坏;将来国家解体,更无和平希望。
当然,我们不能就此就批评胡适是投降派、妥协派,但他的确是有点书生气,太过于一厢情愿。
的确,日本高层的部分人是有求和诚意的。就在这时候,驻日武官几次发来电报,称日本首相将派密使来华,谋求和平。
鉴于事态紧张,蒋介石不久便回到了火炉一样的南京,军令部部长徐永昌又当面向他进言道:“对日如能容忍总以努力容忍为是。盖大战一开,无论有无第三国加入,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但其后日本系工业国,容易恢复,我则反是,实有分崩不可收拾之危险……德国以强以战而遭列强之压迫,以忍以不战而得今日之复兴,是皆在吾人之如何努力耳。”(《徐永昌日记》)
其实不但中国是农业国、日本是工业国,而且战场在中国,必然要大大地破坏中国的生产建设。
尽管反对意见那么多,但是蒋介石认为,如今日本方面准备未足(的确如此),如果自己适时显示强硬态度,也许可以影响到日本当局的和战心理。所以他决定还是该赌一把,就以“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表示”为题,公开发表如上的庐山谈话稿。
因为沟通方面,确实是个问题。日本天皇“统而不治”,首相则没有多大的实权——近卫文麿是渴望沟通的,但无奈军部中的狂热好战分子处处阻挠,连密使都被他们抓了。当然,日本方面以不讲信义、只认拳头出名,也不是让人喜欢的交流对象。
此时的蒋委员长完全是在碰运气,起初他还有点自信,“人人以为可危阻,不欲发,我则以为转危为安,独在此举”,可是等到7月20日谈话见报当天,又不免紧张起来:“余宣布应战谈话后,彼是否即下哀的美敦书(指最后通牒)?或进一步强逼?当视今明两日之态度如何。”
次日清晨,因未见有异常消息,蒋介石又开始有些得意,“倭寇之虚实与和战真相,可于今日表现。如今日尚无最后通牒或坚强动作,则我国以精神战胜者,可得十之八”。而也就是在这一天,日本从本土正式派出了那3个师团。
庐山谈话的公开发表,在国人是一片沸腾。可是一连几天下来,日方照样增兵不已,并没有什么妥协迹象。蒋介石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深知国民政府此时的困难局面,一旦过早同日本发生大规模冲突,必然要吃大亏。这也是他多年来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最大隐衷,他此时非常明白,自从1935年以来国民政府在军事方面日渐走上正轨,先进装备不断购入,假如能够再准备两三年,实力一定会大有起色。
22日晚,南京方面大致知悉了秦德纯与日方达成的停战协定,其中规定:二十九军向日军道歉,处分责任者;中方撤退卢沟桥周围驻军,改由保安队维持治安;中方保证取缔蓝衣社及一切抗日团体。
23日一早,蒋介石召集一干要员就此协定展开讨论,在会上,蒋委员长一改过去的态度,开始肯定宋哲元方面的妥协、示弱姿态。这与他几天前公开发表的那份措辞强硬的发言,以及对宋先前的不满和疑虑,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
或许在此时的蒋介石看来,身为国家元首,为长远计,还是不能不选择暂时的忍辱负重。
6.优柔寡断的日本首相
与蒋介石的纠结、矛盾心理形成强烈共鸣的是,日本方面对于下定出兵的决心也一直有些异议和反复。当然,这些反对出兵的人并不是活菩萨大善人,他们只是比较谨慎,特别是忌惮中国之北的苏联。毕竟此时若一着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事实上,也的确是没法持乐观态度的。
7月18日,在五相会议上,外相广田发言道:“解决事件的外交谈判,不可受卢沟桥事件原委的拘束,希望根据新的设想,既要适应现状,又要按照确保既定权益、坚持三协定、尊重领土主权、树立共存共荣和华北特别反共地区的方针,以维持和平的方法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