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未响,松盛小镇的上空仍是一片漆黑,偶尔几颗繁星在浮动的密云中冒一冒头,似乎想冲斥一下死寂的黑暗,但不久又被乌云无情抹杀。
虽然国法规定夜市不过寅时,但松盛客栈仍以身试法。这不能怪掌柜有意违规,只是最近多了些深夜驻脚之人,他们多是黑衣夜行,多半是为避人耳目而半夜赶路。
这天刚过卯时,一骑快马勒停在了松盛客栈门前,掌柜闻声,便叫小二从暗窗里探下。
小二将悄悄把暗窗敞开,借着客栈灯笼透射出的火光,探头一看,心里不禁一惊!
好一对郎才女貌,男的面如冠玉,一对俊眉微颦,顿生大将愁国之气。女的身子微颤,娇息喘喘,一身雍容打扮,蛾眉皓齿,尽有弱柳摇风之感。
小二吞吞吐吐地向掌柜禀告一番,掌柜想这必定是两对皇族情侣,故连忙开门迎客。
迟乐把若琴扶入店内,小二悄悄把马拴在马槽中,就连忙把门掩上,以防官兵检查。
掌柜一看两人模样,老眉抖了几下,默默地观察着。
迟乐与若琴两人奔波一晚,都双双筋疲力尽,于是吩咐小二准备一间房间让他们住下,同时又叫他备几份酒菜放在房中。小二点头相应,便开始准备。
迟乐将若琴扶到椅边,让她坐下,自己走到掌柜旁细声道:“不知掌柜可否准备几件素衣?”掌柜听罢一惊,以他多年与武林打交道的经验,心知此人应在避祸途中,于是劝道:“老夫这里没有素衣,更没有供你们避祸的暗室,两位可怜本店为业辛酸,速速请回吧!”
迟乐早料如此,于是在腰间拔出一块令牌,只见其表银光闪闪,‘煜立天希’四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中央。
掌柜一见,两目一闭,小叹一声:“果然如此!”然后小鞠一躬,报道:“松盛何伯拜见少主!请少主稍等!”话音刚落,连忙把柜旁的烛光吹灭,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外确认一下情况,然后把客栈灯笼提下吹灭,快步进屋对迟乐慎道:“少主,此处不易久留!官兵不久就到!”
迟乐看了看一旁的若琴,叹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俩已被沿途官兵发现,现在必须在此处躲避一宿!”
掌柜听罢,着急万分,“可是这客栈就我们几个,不被查出来才怪!”一边说一边在柜底抽出了两套夜行衣,叫两人连忙穿上。
迟乐把其中一件递给若琴,见她脸颊突然一红,便柔声唤道:“到内堂换去!快点!”若琴点了点头便退入内堂。
迟乐三两下就换好了衣服,坐在一边兀自思忖着,对掌柜道:“你是说官兵明儿会搜到这来?”
掌柜摇了摇头,叹道:“此处方圆几十里的官兵没有不知道小店专接武林汉子,如今柳州闹了如此大事,我这里早已被搜了好几回,我看如果附近有何风吹草动,官兵便立即先找到我这,到时少主可是插翅难逃啊…”
迟乐迟疑了一下,兀自抱怨道:“我与那郡主在赶路时,因其衣服颜色过于显眼而被发现,本想快点到一城镇处换一素衣,谁知已过寅时,好不容易赶到松盛,竟还料不到官兵竟如此神速…”
此时,若琴已更衣完毕,蹑手蹑脚地走出内堂,迟乐往她一看,只见她两颊通红,害羞地转头避开了自己的你的目光,在黑衣衬托下,她的肌肤显得愈发的白暂。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两人的说话声。
掌柜向迟乐打手势,示意他别出声,迟乐轻步走到若琴身旁,用手把她拉到墙角阴暗处,侧耳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今天老陈怎么不亮灯呢?”先传来的是一把粗狂的声音,声音浑厚,说话人显然是一名体格健壮的习武之人。
另外一人回话道:“试着敲门看看,应该是忘了。”声音比起先头那人纤细许多,听起来说话人应该是一书生。只听见那书生又讲了一连窜暗号似的用语,“这太阳都从北边升起了,怎么还不开铺?”
陈掌柜一听暗号,知道是自己人,于是想去开门。但刚动身就被迟乐用剑挡下,掌柜不解地看着迟乐,摆出‘他们是熟人’的手势。
迟乐摇了摇头,示意他躲到柜台后面。掌柜不好违其意,于是悄悄地在柜台旁躲了起来。迟乐见他躲好后,继续屏气凝神地听着。
就在掌柜刚刚多好那一刻,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客栈的门被整个踹开。
“王护卫,你怎能这么鲁莽!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门外传来了另一男子的责怪声。此时乌云蔽月,躲在阴暗处的迟乐不能看清踹门人的相貌,但依稀能看到他们着装的轮廓。只见那黑影头顶高帽,腰悬官型朴刀,迟乐一路上多次遇到官兵围堵,已熟记其衣着轮廓,故此时一看便认出来了。
那官兵向客栈里面环视了几下,见里面乌漆麻黑一个人影也没有,转头门外嗔道:“不可能,应该只能在这里才对!你们两个是不是事先通知让他们逃了?”
此时乌云缓缓散开,皎洁的月亮照亮了客栈门前的一处,迟乐循着他视线向外头望去,只见门外一排官兵正押着两人,井然不语地排在客栈门前。被押着的两人一人魁梧健壮,一身粗麻,一人身体瘦弱,白衣翩翩,显然就是刚才问门的那两位。
只听见那名粗壮的大汉挣脱道:“哼,我早说了不在,快把我们放了…”
那名责骂踹门人的官兵喝道:“废话少说,快说他们藏到哪里了!”只见青光一闪,光亮的朴刀已伸到那壮汉的脖子处,那名壮汉倒是重义,冷哼一声,转头不应。
王护卫命令道:“宋护卫,你让士兵进去搜一搜。”宋护卫把刀收回腰间,对着壮汉冷哼一声,随便点了几位官兵,就要抬脚进屋。
迟乐见了干着急,毕竟敌众我寡,况且还要带上一个蹑手蹑脚的郡主,能突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谁知就在此关键关头,客栈后面突然传来了几声马的长嘶声。王护卫一听,立即喊道:“不好!他们要逃了!”他转头向宋护卫喊道:“快!快跑到客栈后面截人!”
于是王护卫把余下的官兵都带上,骑马从客栈外包抄,留下几个负责看管那两名俘虏。而宋护卫则带领属下穿越客栈内外堂,立即赶到客栈后方与王护卫汇合,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阴暗处的两人。
迟乐见事有转机,数了数门外的那几匹马,等搜捕官兵们一走,便立即拔剑,抢先几步,有意使出‘煜龙碎步’剑光闪烁之间,几名官兵一齐倒地。那两人一见,吃了一惊,惊道:“少主!你真在此处!”
迟乐没有回话,连忙向客栈内两人打了打手势,同时叫旁边两人把官兵们多余的马匹拉过来,众人迅速来到马前,一并上了马。
这时,客栈后传来小二的惨叫声,紧接着是王宋两人的惊叹声。迟乐不敢稍作停留,于是一拉绳疆,几匹快马向镇外飞奔而去。
若琴依旧搭在迟乐背上,只觉得迟乐的背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湿透,想到刚才那几下突然的变故,虽然自己是被挟一方,但也暗暗替迟乐心惊,深怕他被官兵抓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夜行服,思忖道:“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这模样?”回想昔日禁锢于皇宫生活,她不禁偷偷一笑,“改变我的总是他,这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倘若他被官兵抓去,那我就算死也要保其性命…”
她默默地凝望着迟乐的背影,小嘴动了几下,似乎很想一吐心事,但碍在自己哑穴未解,也只能悄悄地含在心里…
惊恐未定的迟乐当然没有注意到若琴此番情愫,他使劲地挥舞着马鞭,双眼注意着前方曲折且凹凸不平的巷路。
一行人路上默不作声,均全神贯注地赶马,想尽快突出重围。
此时夜色正浓,月光勉强地照亮了两旁的巷墙,而前方延绵的巷道却仍是一片黑暗。
突然西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听见几名官兵呐喊道:“昭华九兽!”过了半响,又听见有官兵应道:“漆吴”声音相对较小,似乎在两条巷外。只听见隔壁的官兵又喊道:“南隅!平门巷也没有!拐去东门巷看看!”众人一听,知道是官兵在逐巷搜查,怕前面有官兵抄堵,于是纷纷勒停马匹,屏气凝息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等几支官兵马队分别从远近几条巷通过后,迟乐才认定他们所说的昭华九兽便是行队的暗号。
迟乐转头向何伯问道:“那些暗号你可略知一二?”何伯摇了摇头:“老夫只听说过那是神州八兽的藏山之名…”没等何伯说完,队后突然传来一壮汉声音“我们知道!”
迟乐转头一看,原来是方才那位壮汉和书生,迟乐回忆起他们俩刚才好像称自己为少主,想必也是赶往太湖商议的,于是问道:“两位所属何派?”
那名壮汉朗声道:“在下樊东枪,乃南土金刚臂门下,旁边这位名叫刘方良,乃太微门下。”
迟乐一听乃太微门下,便向那书生瞄了一眼,只见他面容清瘦,约莫二十几岁,背后挂着一把佩剑,一身白衣,腰间影影约约藏着的一把铁面扇,为此人染上了一点神秘的色彩。
“樊兄,久闻金刚臂门收徒谨慎,如今见樊兄魁梧英姿,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啊!”樊刘两人一听皆以笑回应,唯独身旁的何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只听见樊东枪拍拍胸口,自豪道:“我金刚臂门素来只招臂力雄厚之人,只要臂力够大,不论你是草寇、村夫都…“没等樊东枪说完,其旁的刘方良打断他说:不单金刚臂门如此,我太微门在招收弟子时也是十分严格,每个应试者都要翻越涛绿林,相信两位也有所耳闻!”
迟乐笑着点了点头,躬身道:“在下曾闻太微师祖不但武功盖世,还喜舞文弄墨,我虽为一国之君,却少修雅业,倒是要抽空上山拜访尊师,启我蒙鸿。”
刘方良一听,连忙回礼道:“他日趋庭,在下必禀明尊师。”
迟乐笑了一笑,似乎很欢乐的样子,而一旁的何伯却满脸疑惑地看着迟乐,一声不吭。
迟乐笑罢,脸色霎时凝重,继续问:“方才两位兄弟说认得此暗号?当真?”
那樊兄一时兴起,抢道:“我俩曾被他们抓住一段时间,虽然他们把我们耳朵嘴巴都堵了起来,但声音一大,总是能听到一两句。”
迟乐听后,望了望远方黑暗的巷道,再三确认无官兵后,转头又问:“那你们可否用暗号引开他们。”
“当…”没等壮汉开口。只见那书生突然侧目盯着旁边的壮汉,那壮汉被他那么一盯,立即改了嘴,叹息道:“当…当我们遇到少主时,才听到没几个!”
在这深夜时分,凡人似乎很难注意到刚才刘方良那奇怪的举动,但迟乐通过那壮汉的一举一动与欲言又止的回话,似乎猜到了一点,于是愁道:“两位倒也重义,这暗号确实诡异,我也没有怪责之意!只是怕官兵在巷末包抄,那我们岂不是成瓮中之鳖?”
刘方良一听,回到:“少主请放心,在下愿与樊兄前去探路,若半途遇敌则引其出城,少主则趁此机会突围,前往太湖即是!”
迟乐嘴角一翘,似乎早已预料到一般,但摆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连忙道:“那岂不是让兄等去送死吗!”
刘方良正气凌然道:“此乃弃车保帅耳!少主保重!”没等迟乐回话,两人一转马头,像离玄之箭般向后方暗处飞奔而去…
迟乐等人等两马一远,便立即上马,往反方向疾奔。
一旁的何伯见迟乐愁眉紧锁,愤道:“少主要是担心,就让老夫前去相助!”迟乐一手拦住他,淡淡笑道:“你真愿意救那两个‘兄弟’?”
何伯摇了摇头,道:“可能是小人孤陋寡闻,实不知金刚臂门还会收非出家弟子。还有,太微不是与本国素来有仇吗?原本小人以为那书生只是叛出太微的叛徒,谁知却是入室弟子,这…”
迟乐听后,笑了一笑,久久没有回答,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两骑马并驱疾奔,穿过了几条狭窄的小巷,来到了几条宽敞的大道。两人后方的急蹄声渐渐弱了下来,点点火光渐渐向东方移动,似乎刘樊二人的引诱起了作用。
一旁的何伯看着火光逐渐聚拢,心里虽有些疑虑,却着实替两位仁兄着急,以为少主高估了两人实力,于是又插了两句,迟乐淡淡一笑,道:“你可曾见过那书生腰间的铁面扇?”
何伯摇了摇头,暗地里佩服少主的观察力。迟乐接着道:“数十年前德宗在皇宫内创办东庆门,以当时第一皇宫侍卫李东庆为开派之祖,而李东庆最擅长的就是一把铁面扇…”
说到这里,何伯惊道:“难道刘方良是…”迟乐接道:“我是怕揭穿他们,我们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故才特意相就。”突然,他两眉一锁,慎道:“他们特意引开士兵,想得到我们的信任,就连那些官兵也是托儿…我猜,倘若没有客栈后的那一声马啼声,官兵门照样会往客栈后撤,那恐怕是为了让我们不起疑心才这样做的吧…”
何伯与若琴皆听得目瞪口呆,无不对身边这位十六七岁的少主肃然起敬。
只听见迟乐又叹道:“恐怕这次太湖会议注定是危机重重了!”
何伯会心地又点了点头。突然迟乐从腰间拿了块铁质令牌,一手扔给何伯,吩咐道:“替我赶去荡龙山请尊师方重林下山,于太湖独舟上一会!”何伯接过令牌,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于是一声‘得令’便立即调转马头,向城西奔去。
迟乐将马头一拐,朝着一条古道奔了过去。
空荡荡的大道上霎时只剩迟乐一马,其身后的官兵似乎已被刘樊两人引向了别的方向。
夜风习习,吹动着泥泞大道旁的离离绿草。晨曦迟迟未到,远方山外的几片乌云悄然汇聚,在深浅不一的远方夜色中投下一处深深的黑影。
风变得更急了,吹起了若琴凌乱的鬓丝,使她心里一寒,忍不住搂紧了几分,迟乐感觉到腰间一紧,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若琴,见她脸色憔悴,眼神游离,眼旁似乎抹上的一圈黑粉,大概是惊慌了一宿,久不能寐吧…
但自己也能好的到哪里去呢?险些被抓不说,竟还无意中发现了另外一股蠢蠢欲动的势力,这场太湖商议是吉是祸还不得而知。
想着想着,那朵铅云又近了些许,风像无数把利刀一般刮扯着迟乐的衣襟,虎虎啸声又像虎豹龙吟,刺痛着两人的双耳。
“要下雨了…”迟乐口中吟道,双眼不断注意着路边,看是否能有暂时供他们避雨的地方。
快马又疾奔了几里,已是小雨霏霏,风沙与雨线让迟乐变得睁不开眼睛,他的衣襟上沾满了飞扬的小草与沙石。突然一阵雨腥味扑鼻而来,眼看一场滂沱大雨近在咫尺,迟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衣袖挡住迎面的雨线与沙石,睁大双眼去眺望远方模糊的道路。
突然,一座亭子出现在朦胧的雨雾中,就像戈壁中挺拔的的一株残柳,残垣断壁,孤零零的座立在平坦荒芜的镇间大道上,添之雨雾铺纱,朦胧下透出一丝神秘的色彩。
迟乐原本心想这次必成落汤鸡不可,又怕若琴身子虚弱,不经风雨。谁知在这几近绝望之时竟让他们遇上一座亭子,简直是上天庇佑一般,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抱着憔悴无力的若琴下马,让她坐上亭中的石椅上,然后将马绑在亭子的石柱上。
就这样,一场倾盆大雨如期而至,整个世界都瞬间笼罩在一片水雾中。
迟乐有意让若琴靠紧一点,好让自己方便给若琴体内注入真气,毕竟夜行衣并不能挡住暴雨的寒气,而若琴也没有练过半点武功…
远处莎莎雨声像急促的笙乐,亭子飞檐上不时掉落的水珠清脆的像玉珠落盘。两者与冷风啸声奏成一片,竟成了一首安抚两人疲惫的妙曲。
轻轻地,轻轻地奏入了两人的心灵,在彼此心上搭建起了一座飘渺的桥梁。
温暖的真气在两人体内流动,带着一丝丝情丝,与淡淡清香,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幽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