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白在河洑山一住几年,莫说崔婆酒,就是那古井、那山泉、那小溪也差不多被他喝完,临走的时候,他问崔婆:“予饮若酒,无钱相偿,汝有何想?”崔婆笑曰:“难得和你做邻居,都是前世修的福,喝点酒又算什么,不过是加点粬的水嘛。要真有什么想法,我就想这井水能大出一点就好,可以酿更多的酒。”
虚白见崔婆如此善德,念动咒语,朝井中一指,喝一声“出”,果见井里泉水,直往外冒,接着在井台上写诗一首:
武陵溪畔崔婆酒,天上亦无地下有。
南来道士饮一斗,醉卧白云深洞口。
道士写罢,拂袖而去。后来,崔婆井的井水越来越多,越来越醇香甘甜,比她原来醇造成的酒还要清香醉人。从那以后,四面八方的人慕名而至,不买她的酒而买她的水。不几年,崔婆的生活有了好转,她像眼前这些殷实人家一样,盖起了新房,修了小院,娶了媳妇,添了孙子,一家人的日子甜甜蜜蜜红红火火。
崔婆的生活好了,心也一天天高了,她希望自己园里的辣椒变成鞭炮,西红柿变成月亮,金橘变成太阳。过了好久,虚白故地重游,发现崔婆家一切变了,于是高兴地问崔婆:“酒还好吗?”崔婆说:“酒倒是好,只是猪没有糟吃。”虚白见崔婆有了钱后,竟变得如此人心不足,在井台上又写了几句话: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井水当酒卖,还怨猪无糟。
虚白写罢弃笔而去,从此,崔婆井又变成了一口将枯未枯的普通水井。
虽然有人说张虚白的赠诗实际上是窃用唐代诗人张白的《赠酒店崔氏》诗;虽然与“崔婆井”类似的故事还有“王婆井”、“张婆井”、“李婆井”,既然是传说,许多事情就不必太较真。因为这是老百姓创造的文化,一种自我教化和教化他人的道德文化,并依此造观祭祀,奉为神明。明永乐年间常德知府应履平就写了一首《崔婆仙井》的诗:
老妪香萏古瓦盆,当时胜入杏花村。
云边跨鹤人何在,水底鸣蛙石尚存。
丹灶风残吹短绠,辘轳月落空照樽。
题诗欲问张虚白,说着青鞋恐断魂。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十三集)先忧后乐源安乡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的这种忧国爱民的思想,影响和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成为撼动人心的传世名言,如洞庭之悠远,如洞庭之激荡。
传言范仲淹未曾到过岳阳,不知如何写出如此着名的散文《岳阳楼记》。其实,范仲淹少年时就在安乡生活读书,与洞庭湖有过朝夕相见、四时共处之缘,人们可以从清康熙年间的翰林、安乡张明先《书台夜雨》一诗中找到其中的奥秘。
胜状高楼记岳阳,谁知踪迹始安乡。
荒台夜夜芭蕉雨,野治年年翰墨香。
事业当时留史册,典型此地是宫墙。
梦中遥忆潇湘影,鹳港悠悠澹水长。
范仲淹于北宋端拱二年生于徐州,其时他的父亲范墉在徐州武宁军节度掌书记任上。在他两岁时,父亲病逝。其后母亲迫于家贫改嫁朱家。继父朱文翰,在宋德至咸平年间到安乡任县令。仲淹“侍母偕来”,在安乡书院洲的兴国观读书,“寒暑不倦”,从小就有远大抱负。他的这种志向,很早就在他的诗文中有所体观。
白云无赖帝乡遥,汉范谁人奏洞箫。
多难未应歌凤鸟,薄才犹可赋鹪鹩。
瓢思颜子心还乐,琴遇钟期恨即销。
但使斯文天未丧,涧松何必怨山苗。
诗中“歌凤鸟”典出《论语·微子》。“赋鹪鹩”语出《庄子》。范仲淹诗中用此二典以明志,抒发的是他虽生于乱世但决不自歌“凤鸟”,自求隐沦,而要以济世之才得王佐之用的抱负。
为实现自己的抱负,苦读成了范仲淹少年生活中的唯一大事。安乡书院洲、兴国观,都留下了他孜孜不倦、发奋读书的遗迹。古史记载:“洞、澧、黄、药之间,有曰‘书台夜雨’,为安乡一胜,乃文公束发时依亲读书陈迹也。去今数百年,台与湖山若争高深不磨宇宙者,以公故也。”
仲淹常常梦见德山,想起善卷老人的善德精神;常常梦见渔父,想起屈原的《天问》;常常梦见澧水,想起宋玉的品格;常常梦见囊萤,想起车胤的苦读。对他这段读书的生活,史籍有所记载:“乃有名贤托迹,爱其清旷;筑室闭关,染丹濡黄。篝午夜之灯火,使武子之囊萤,倾群言之糟粕,啜六经之芬芳。”
仲淹除读书以外,还喜欢静观安乡大地的风光,无论是阳光下的金色稻浪,还是黄昏后的荷塘月色;无论是秋雨后的青竹亮节,还是蓝天下的芦苇摇影。这一切的美丽都是他诗的源泉,这美丽背后的道理,就是他志的根基。后来,范仲淹写的《和僧长吉湖居五题》诗,寄托了他对安乡这片土地的怀念。
湖山
湖山满清气,赏心甲吴越。
晴岚起片云,晚水连初月。
渔父得意归,歌诗等闻发。
水月
千寻月却寒,湖影静于天。
忽知嫦娥宫,俯仰见婵娟。
更约中秋夕,长津无寸烟。
风笛
风引湖边笛,焉知非隐沦。
一声裂云去,明月生精神。
无为落梅调,留寄陇头人。
范仲淹离开安乡以后,时时都没有忘记这里的山山水水,更没有忘记这里的黎民百姓。每到淫雨季节,他就会想起那风、那雨、那闪电、那惊雷和那在波涛中战栗的古老大堤,想起安乡这个特殊的地名。
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个地名前都有一个安字呢?所谓“安德”、“安康”、“安裕”、“安福”、“安丰”……这不就是安乡百姓心中的希望吗?当人们重温“胜状高楼记岳阳、谁知踪迹始安乡”的诗句时,不难看出《岳阳楼记》这篇名着的由来。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外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将汤汤德流,再次扬起千古强音。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十四集)鸬鹚洲上话鸬鹚
武陵有多少山峰,就有多少故事;沅水有多少水湾,就有多少传说。
位于桃源县境内的沅水河段,水中有一片洲渚,行江人叫它鸬鹚洲。洲对面曾有一座小庙,名曰鸬鹚庙。随着五强溪电站和凌津滩电站的兴建,沅水上下的排工、船工已渐渐减少,但是这些靠水吃水的渔民们还依然驾着他们的鸬鹚船来回在沅水两岸,依恋着他们的鸬鹚洲,津津乐道地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有关鸬鹚的故事。
鸬鹚船有业余的和专业的之分。业余的是生活在沅水两岸的农民,他们一天劳作以后,晚上靠鸬鹚帮他们再捕几条鱼来增加一份收入;专业的就是两条船,一条稍大的叫坐船,也就是一家人居食的所在,另一条便是鸬鹚船,是他们出水打鱼的工具船。正如航空母舰上的战鹰,也如蒙古包边拴着的骏马,只等时机到来,鸬鹚船就会在主人的桨片中呼之而出。每每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候,不管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捕鱼者,都会备好桨片、竹篙,点燃渔火,然后悠然驶离河岸,不紧不慢地将沅水画出一道金线,如弯月在水中行走,如星星伴月而渡。
此刻,主人高声吆喝几声,用长长的竹篙将鸬鹚赶入水中,只听得鸬鹚“扑哧”几声,便一个个潜入水底,一阵浪花、几片涟漪,继而恢复平静,在渔火的映照下恰似一面金色的镜子。主人坐在船尾,不再划船,坐等丰收。他知道每只鸬鹚的脖子上都系上了一道草箍,鸬鹚是无法在水中偷吃的。不一会儿,一只只鸬鹚先后钻出水面,有的衔一条大鱼向主人请功,有的叼一条小鱼上来,有的空嘴而归。主人对鸬鹚是奖罚分明的,衔回大鱼者奖小鱼,叼回小鱼者,不奖不罚,空嘴而归的“当头棒喝”,免不了再次被赶下水去,直到衔回鱼来方才罢休。
鸬鹚和其他动物一样,有勇敢的,也有怯懦的,有勤劳的,也有懒惰的。但是一群鸬鹚总会给主人叼上几条鱼来。为了庆祝一夜的丰收,主人卖鱼的时候都会留下一条最好的鱼,让自己和孩子饱餐一顿,虽说渔人吃的大多是迟到的早餐,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鱼肉肥,鱼汤香,鱼儿养我小胖胖。
早上吃条金丝鲤,夜里睡觉不尿床。
鱼肉肥,鱼汤香,老爹醉酒我醉汤。
劳累了一夜的鸬鹚或栖船篷,或蹲船沿,全然失去了下水的灵性。它们闻着清香的鱼汤,不知会想些什么。它们今晚还得下水捕鱼,因为它们必须等待主人的恩赐而生存;它们不敢逃匿,是因为颈上套紧的草箍,离开主人,它们只能饿死。
一位好心的主人,看到一只老鸬鹚为他辛苦了一辈子,说什么也该为它解下草箍,还老鸬鹚一份自由。然而老鸬鹚对这份自由却感恩不尽,依然伴着主人风里来,雨里去。
渔人们已记不清哪年哪月,也说不清是哪个夜晚,当其他鸬鹚都在主人的吆喝中叼鱼归船后,那只上了年纪的老鸬鹚迟迟没有归来。主人生疑,以为老鸬鹚已经逃匿,悔不该为它解下草箍,还它自由。
主人到处寻找,其他的鸬鹚船也在帮他寻找。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江面上仍然没有老鸬鹚的踪影。同伙们笑他,笑他昨晚还在夸奖老鸬鹚,主人对老鸬鹚的怜爱顿时化成满腔愤怒。半夜时分,烦恼无眠的主人听见船头的鸬鹚扑哧扑哧下水的声音,赶忙爬起察看,只见那只丢失的老鸬鹚软软地躺在滩头,他大骂一声,一篙击中要害,老鸬鹚来不及叫一声就篙下毙命了。
第二天早上,江面上浮起一条硕大的死鱼,死鱼身上留下了老鸬鹚和它拼搏的道道伤痕。主人什么都明白了,他嘶哑地吆喝着,发疯似的寻找着被他打死的老鸬鹚。为赎良心上的罪过,告慰老鸬鹚的亡灵,他花钱在沅水边修了一座鸬鹚庙。老鸬鹚死去的野洲从此被人叫做鸬鹚洲。从此渔人们年年在这里祭拜,这个故事也就汇入了沅水,汇入了汤汤德流。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十五集)风雨湘北第一桥
桥是地上的彩虹,路是躺下的丰碑;桥是路与路的连接,路是桥与桥的延伸。在迅速发展的常德大地上,水、陆、空立体交通网络早以形成,各种现代化的大桥也就屡见不鲜了。但是位于临澧县一个小镇西头的佘市桥,却让人祖祖辈辈传颂着。佘市桥的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古朴美丽,也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历史悠久,更主要的是它凝结了几代人救民于水火,济世于苍生的善德精神,同时也记录了临澧人民征服大自然的勇气和决心。
佘市桥原名道源桥。南宋宝庆元年,僧人广海,遍访名刹,广结善源。一日,广海由临澧前往五台山,正遇雷雨季节。一时间山洪暴发,洪水滔滔,广海被大水阻隔多日,百姓更是望水兴叹,苦不堪言。
见此情景,广海立誓要在道河上修一座桥。他吩咐众弟子四外化缘,并亲自选址,广求建桥良策,请来岩匠凿石砌墩,砍来百年老松为梁,在河上架起了一座石墩木梁桥,名曰道缘桥。离今已有660多年的风雨沧桑,因此人们称它为风雨湘北第一桥。桥修好以后,两岸百姓来往自如,结亲访友更是方便,自然是一派民兴业旺的景象。
到南宋咸淳四年,木桥经40余年大水的冲刷多处损毁,多年来的好风景又一次不复存在。此刻,里人屯田总辖李元佐、进义副尉梅兴祖,再倡新修石桥。百姓纷纷出力,石桥再现。
元治顺二年,祖居佘市桥南岸的大户刘世英,捐款20万,11月动工,取20里外的太浮山之石增建桥墩,历时6年建成。桥高2丈6尺,宽2丈7尺,长25丈,菱形桥墩。桥上两边建屋,计26楹,中建四阁,左右为杆,南北为门,还建有石浮屠二座,金犀三座,石犀四座,以镇水邪。谁知水邪难镇,灾难又起,清乾隆五十六年,洪水再度泛滥,毁墩4座,桥上建筑荡然无存。
乾隆五十九年,这方百姓再度挺直腰杆,里人按原制重修,比原桥扩3丈,加高一丈,建石栏,计石三十万方,用银3万余两,历时8年又一次竣工。谁知时值清同治元年又被水毁。同知蒋明章再捐巨资,其子蒋锡瑞督工重修。蒋氏父子请来建桥名匠,凿石备料一年有余。人们不避寒冬酷暑,锡瑞诸事亲恭,每日临桥督察,工程质量一丝不苟。
佘市桥几度重修的历史,就是临澧人们与自然抗争的历史。它铭刻着先贤们的勇气和才智,更铭刻着先贤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美德。古往今来,佘市桥几经风雨,几经沧桑,就像一座历史的丰碑,以它独特的建筑风格,成为临澧一道亮丽的风景。
七星伴月,五雷流泉,
翠拥铜岭,霞映金刚,
南州锁云,北园新凉,
花流锦溪,云锁浮邱。
明邑举人刘坚赋诗赞曰:
蒙泉日出照涣涣,道水西来光灿灿。
佘市渡口锁长桥,日移端影添一线。
车马纷纷桥上过,水照栏杆尽欢艳。
不有骚人来欣赏,无边妙景谁得见。
如果先贤们能看到今日的道路,今日的桥梁,今日的一切,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因为修桥铺路,为后人造福的美德正在他们后代的骨子里滋长,正在他们后代的血液里延伸,这就是通向明天的希望,通向明天的桥梁。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十六集)苍山汤水隐髡残
人们常来北枕太阳山、南临沅水的柳叶湖,不仅仅因为这里有城乡之情韵,山水之美景,自古就有“堤柳渔歌,松风水带,皆极其胜”之描述,更主要的是柳叶湖沉积了丰厚的历史文化遗存。
有些人来到这里,是寻找七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早期遗址,有些人来到这里,是观光山灵水秀、龙游鹤翔的风水宝地;有些人来到这里,是探索历代精魂在这里长眠的秘密。而有些人,则是来此地默读已被毁掉的明太常侍卿龙膺别墅--隐园,和受龙家父子影响的佛门绘画大师--髡残。
髡残俗姓刘,字介邱,号石溪。今常德市柳叶湖畔人。生于明万历四十年,卒于清康熙十三年。与朱耷、石涛、弘仁并称“清初四画僧”。髡残自幼聪明好学,攻读经书,酷爱书画,受同里佛教信徒龙人俨的影响,27岁出家,各地云游,与高僧们参究禅学。曾在南京大报恩寺,受衣钵于觉浪禅师。后主持祖堂山的幽栖寺,直到去世。
髡残“性耿直若五石弓,寡交识,辄终日不语”。他的禅学有很深的修养,得到当时高僧觉浪、继起、檗庵等的器重。他的品格高峻,备受顾炎武、钱谦益、张怡等人钦佩。而他的画艺,更有很高的成就,自成一家,使龚贤、程正揆、周亮工等人都为之倾倒。与程正揆并称“二溪”,和石涛并称“二石”。
张庚在《国朝画征录用·髡残传》中说:“石溪工山水,奥境奇辟,缅邈幽深,引人入胜,笔墨高古,设色精湛,诚元人之胜概也。此种笔法不见于世久矣。”
髡残受到龙膺隐园的潜移默化,儒化了的禅宗佛学,成为他生活中的主导意识。其禅学思想也主宰了他的艺术观念和艺术创作。他在题画中写道:“得彼破了蒲团时。”这就是暗示达到“顿悟”,方能摆脱俗境。
从髡残的诗文题跋中可以看出,他已悟到佛学蕴藏有极深的智慧,他对宇宙人生的洞察,对人类理性的反省,就充分反映出他的“空”与“识”的观念。正如他自题《溪山无尽图》卷后记所说:“所谓静生动,动必作一番事业,端教作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惰而不觉,何异于草木。”
看来,髡残并非真的孤僻冷峻,只不过他儒化了的佛学人生观全都溶入了自己的诗画之中。如果有人细读他在《清诗别裁》中选录的《古意》五言诗,同样可以看出他对异族统治的厌恶之情和一个僧人富有的民族气节。
瘗琴峨嵋巅,知音何寥寥。
埋骨易水旁,侠士魂难招。
物性不可违,岂必漆与胶。
尝恨士不遇,白首空萧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