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谁解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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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感小城(1)

我愿掏出温暖着我心灵的美丽情感,筑成一座小小的泥城——用以收藏那些对爱、对人生、对山川四季的感激。

谁解无声初夏

之前到过南方的一些城市,体味过隆冬季节暖春的感觉,然而无论是春花似锦还是杏雨杨风,或者空气中弥散的娇蕊的香甜,都不得不令我坦言:我更愿意住在北方——只因喜欢四色的丝线织成的时光的衣钵,更眷恋那酷暑烤出的汗液和朔风搅出的瑟缩。总体而言,我喜欢四季。

四季让我感到生命仿佛一股鲜活的流体,从春之源汩汩地奔来,跃上夏的山冈,坠下秋的悬崖,悄然消失在冬的原野里。而更适意的是四季还有其层次。“立春”有青嫩嫩的滋味,“雨水”已淌为酥油的渍腻;“惊蛰”是一点点细胞的鼓胀,“春分”却又突然坠入梦的深潭;清明、谷雨啊,仿佛遥遥地从千年前递来的酒樽……当然还有夏,还有秋和冬。温带的居民的审美应是高一层次的水平,否则那些入情入性的诗句又是怎样从千年前的窗灯氤氲里拨开了历史的雾霭?怕也只有源自四季的文字才真正敲开了千里相遥的两扇门和古今相望的两颗心。

说也在理,人不就是从四季的画卷上剥下的吗?从四季中来了之后,我们重新穿梭于春的懵懂、夏的浓情、秋的况味、冬的清冥;甚至离世的道路也从各种人生的色彩和冷暖中铺过,终点归于木匣中的安详。终于当木匣也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我们就又重新回到了四季的奏鸣中,散为一点点音符,淡成起而忽定的旋律。

这一切过程之外,我认为便应当是真正生活在初夏的这段时光。对于我,这段时光竟完全独立于我人生的大多情节,甚至独立于四季的循环往复。仿佛书写我人生故事的大手由此宕开一笔,至今难以琢磨这荡开的一笔是人生的冗句还是杂音,又或者题记再而序跋。

不过可以确信一点:初夏并非我所厌弃,相反倒是由衷地喜爱。原因我说不清,只有如下这两种感觉。

其一,我喜爱在初夏的天光云影里漫想,这大不同于其他季节的过分清醒和理智。

初夏大半是阴天,无论“立夏”还是“小满”,无论中原还是塞上。我不愿做什么一板一眼的分析,只觉得初夏可能还留有兜尾的“谷雨”的几分湿气,又被牵头的“芒种”和“夏至”的暑期烘着,所以天地是一团云蒸霞蔚的浑元。大概《易经》里“海马献图”的时节正是初夏,“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的推演也是先祖们面对着一坨初夏的云团进行的。否则为什么这些智慧深处的玄理倒有些初夏云天的色态?

而初夏又大概是写诗的最佳时期。春天是留给诗人酝酿情感的,他们往往身在异地或是在去往异地的路上。初夏回到书斋,或许收拾下一程的行囊,或许平静下来,轻轻拭去琴弦上的尘埃。若是春天里的出行成为人生的葬礼,那初夏本身就是一曲生命的悼词和挽歌,其诗情之充沛哪还需要笔墨去笨拙地装点?

初夏的天光是晦暗的,然而正是这些浓云叠成了我思绪的长卷。我于是想读书、想写作,对于人生并生出好多奇思,又似乎愈是好奇,心底愈是宁静。我想可能对于真正的文人,在哪个季节,或是什么时候写作都并非要紧,灵感一旦喷涌,便是笔尖蹬上舞鞋的时候。但我似乎只有在初夏前后和隆冬几天才写得出有味道的篇章来,可能正是因为天光的惨灰与暗淡教我不想去外面瞎跑,又不想呆呆地捏着几本书发痴——那便只有写作可以排遣心中的淤塞。初夏并非初春或晚秋,释放不出澎湃的诗意教真正的文人们咂摸,但情境如我所言,却当真是写作的佳时,只是尚缺少精到的论证。然而无所谓对错,“初夏”也仍旧是我享受的时光,也许嗅到了我心中文学的香气,初夏顶开我的门帘,像一只驯服的小狗轻轻舔着我的笔端。

其二,初夏储存了我童年的半箱回忆。

那是我并不聪慧,也不出众,却也不算呆笨。只有初夏才是真正令我舒心,并能教我大动一番脑筋,以示与众不同的时光。所谓“动脑筋”,无非是怎样玩出奇妙。我会带领几个邻居的小兄弟去随便哪处的草窠里寻找蚱蜢或是别的昆虫,有时也逮蜈蚣,有时却忙了一天半晌的只抓到几只“飞蚁”。我还会在有参天大树的地方组织一些新鲜的游戏,时而我们飞翔在外太空,时而我们驰骋在古战场;有时几个人扮“英雄”,却到处惹是生非;有时几个人扮“大人”,说好了一大帮去银行柜台前齐吼一声:“小姐,存钱!”然后谁也不许跑……

小孩的世界是广阔的,我再想不出“滴水藏海”以外的词语加以形容。然而这更折射出作为青年人的诸多悲哀。“童真”日渐淡去,“成熟”又像是雨后破败的蛛网在四处伶仃地悬挂。心智处于“不上不下”的年纪,眼中的世界是那样诡异,又是那样陌生。“初夏”的时光对于童年几乎是我全部的意义,对于人生,则又无异于珍贵的典藏。

瞧见暑假已被英语、声乐、美体等业余班占满了的同龄人或是小兄弟,更由衷感慨并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完整的值得回味的童年。

我们今天所奉行的教育应当说还不是“唯人”的教育。孩提时代就要像“超人”那样飞行于各色学校和业余班之间,不同的是——超人拯救的是人类的幸福,孩子拯救的是掘墓者的腰包。家长们互相模仿,企图用金钱和童年去烧制出一件打着孩子姓名的精美瓷器。然而任是多么伟大的窑工想动辄就烧制出传世的宝器也是不可能的。

有些时候,绝美的风景是天外的极光——可遇而不可求,路边随意看到的不过一片朴素的草木和宁静的小溪。我们仰望极光,需要砥砺极地的严寒;而身处林间,畅饮溪水则只需人生之路上一次小小的转弯。还是还孩子们一个有意义的“初夏”吧,让他们也从过早背负的人生困惑中抽出身子,偷望一眼蓝天的澄澈。

“初夏”如今在北京,我居住的地方已被各种灯光和空调所掩盖,只有向郊区走上很远的一段路,才能让我触到她长裙的后摆。

然而诗情却没有就此消退,四季也依旧是我生命中的纯美赞歌。初夏虽是赞歌外的一曲牧童的竹笛,我也甘心为之打开我的耳际。在初夏时节,我不必为奔忙而苦恼,不必为理想而踯躅,我的手中只有一支笔,我的头顶只有茫茫的天空和星月。

我已为心灵的种子腾出了半亩薄田——日光下、月影中,挥汗如雨,辛勤耕耘——何愁人生不盛开呢?

2008年7月11日

写文章之难

过去“文章”专指升官发财用的八股文,现在概念固然宽泛了,文章也并不见得好做到哪去。

我刚开始写一点东西是在小学三年级,也正是那时候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小文《故乡的黄牛》。当时对文章之难尚无一点概念,甚至觉得只要连成字句的东西都可以唤作“文章”,现在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亵渎文章的意思,孩童之见而已。那时写文章确实比现在“容易”好多,提笔就敢写——真的不含糊!往往是老师布置下作业,抓着题目就写,也不想,更不查资料,两三百字的东西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想想实在惭愧,可能是才尽的江淹附体的缘故,单是一首七绝我就得耗去差不多整个晚上的经历和一大天的脑筋,实在是才智的倒退啊!

《故乡的黄牛》就是这样被我写出来的。我甚至在动笔之前都不知道我的故乡盛产黄牛,只从幼年的记忆的影壁上剥下了一些有关牛的斑驳的影子,还不能肯定那就是要写的黄牛!但我确实把文章写出来了,甚至获得了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并和黄牛打交道的亲戚的称赞。

我现在也无法说清自己是怎样构思文章的,我即便会不辞辛苦地翻阅各种资料,阅读很多相关的书籍,但往往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马上就拟定了题目。虽然成文的过程万分艰辛,胸中也并不是成竹丛生的,但也并不痛苦。我似乎没有什么顾虑,不怕文章拿出去就成为笑柄。小学三年级的我不怕笑话是因为不懂“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厉害,现在仍旧是不懂,所以依旧不怕!

小学写文章大多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下的作业,尽管有些确实写的可以,但也有不少只是应付差事。无论怎样,当时一点都不觉得写文章有什么难的,竟至搅扰得诸位同窗张口言死。可能是那时给的题目实在太浅,确实不用榨干脑汁,也对啊——书本给的题目哪能比上人生给的呢?

到了初中,我觉得写文章似乎已经和吃饭睡觉差不多了,是每天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和正经八百的语文功课是完全隔离开的。当然也毫不察觉文章之难,只是偶尔为了挖掘一点所谓的“深层内涵”,需要把思维的野马赶到莽原上跑跑,机械地挪动笔尖已对付不来了。

我记得初中唯一一次认识到文章之难是由于市里举办一个读书感想交流会,老师教我无论如何交一篇类似于读后感的东西去参赛。我才上初一,能读过什么书啊!于是我第一次验证了“绞尽脑汁”的含义。当然我说过,虽然成文的过程无比艰辛,但我自得其乐——因为在我眼里写文章从来都不是一件找罪受的活计。我满怀信心地交了稿,本以为至少获个二等奖,却连个鼓励性质的优秀奖都没得到。当时我第一次认识到我对写文章的诸多自信其实是空中楼阁,没有真才实学始终只能在浩瀚文海旁的小泥沟里晃荡。这次幸好参加的是读书交流活动,需要亮出真本事,好让我一眼便看准了自己的差距。一点点赌气情绪飘散过后,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文章的诸多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理解。

这是我人生迎来的第一次“悟道”。我没有遵从朱老夫子的话去老老实实地“格物”,也没有能做到王老夫子要求的“知行合一”,我只是在闲暇的时候翻着我原来的文章呆想,想来想去其实只有一个问题——“文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在两年半的深思里时时感受着文章之难。我在这里甚至很难简单地谈一谈初中时被这个问题困扰所做出的一些花拳绣腿的“抗争”,因为还没等我理出个头绪我就猛然发现我真的对文章一无所知。

人往往是这样,经不起沉思的考验。很多东西本以为是自己的,甚至此刻就牢牢地攥在手中,但细细思考后会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也皆有其灭亡的演进,无论是存在还是灭亡它都会处于一种暂时的运转状态之中,无数的状态堆叠在一起连接着起点和终点。

文章则似乎不符合这一常理。我说不清它存在的道理,因为小到生活之万一,大到宇宙之无穷都可以见诸笔墨,以人类熟悉和喜爱的方式留存下来。我们需要文章,没有一二三四的原因可以罗列,只要人类还在不停地思考,还在不停地和自己较劲就注定离不开文章。我们纵然可以通过研究语言和文字的起源去研究文章的起点,但文章的终点是人类目前的眼界所不可寻的。有文明滋生的地方就会留下培植文章的土壤,它的形式会被不停地打破,但实质是非常稳定的——因为任何形态的文明都不可能彻底地放纵自己,任其漫漶,任其淹没。因此文明本身需要不停地做归结,而一次次归结的实际载体不止是肉质的大脑,更有不朽的文章!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章也似乎没有呈现出一种先行后续的发展状态。我们今天写出的诗词歌赋与古代士林的平均水平有明显差距,显然这并不是我们的懒惰所致。

高中阶段,我对文章之难已经有了一点认识却始终束手无策,我写文章比原来要“费劲”得多。不只是因为过去的矛盾依旧存在,而是新的矛盾又产生了——那便是应试作文。

我在高中之前没有遇到应试作文如此之大的阻击,因为那时的习作其实与应试的要求差距不太大,而老师要看的也不过是你的写作水平,而非应试技巧。但高中阶段“分数”已经正式加冕登基,一篇作文的唯一目的是得高分!说实话,应试作文得分的高低是看不出太多写作水平的,但却会通过高考影响到你下一步的求学大计。我又一次进入了“悟道”的状态。

这次困惑我的疑虑是:写文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类似于“文章究竟是什么”的难以下手的问题,一时间马上有许多言之凿凿的答案浮现在脑际。问题正在于此——究竟哪个或哪几个是对的呢?这就不禁令人慨叹:“选择太多”和“没有选择”某种程度上真的一样。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在不停地练习着应试作文的写作,刚开始非常不顺利。第一次写作文四十分满分我只得了十分,而之后虽然能勉强够到三十分,却实在令我高兴不起来。我总是尝试着把尽可能少的信息放在一篇文章里,也尝试着把主题削减到不用做任何分析就能看出来的地步。可是我仍旧没有成功。这么多年的写作练习让我只有先把自己的逻辑镶嵌到每一篇文章中,才能把各种要表达的内涵缀在逻辑的锁链上。但后来无数的失败证明:应试作文的逻辑和内涵必须非常清楚地分别择出来,因为老师要给“结构分”和“内容分”,你不能让他们再做额外的辨析和归纳工作。

整个高中阶段,我没能弄清楚应试作文究竟应当怎么写,更没能找到“写文章究竟是为了什么”的答案,而“文章究竟是什么”的探究尝试也几乎没有进展。我前所未有地感受着文章之难和作文之不易,拿起笔就觉得仿佛是在挑着一座山。我在之后的所有文章无不充斥着困惑的情绪,而解开困惑的唯一途径就是第三次悟道。

这次悟道构成了我大学阶段的主要精神生活。我还要进一步地感受文章之难啊。幸好我始终没有对充满了困惑的日子感到一丝的厌倦,毕竟写文章的人心中藏着宇宙,只要太阳依旧照耀大地,繁星依旧装点夜空我就不会被无尽的颟顸沉入渊薮。

2008年9月18日

练气功

妈妈自生病以来,身体虚弱,出门走动的格外少。好像是听了朋友们的主意吧,决定去公园练气功。我在之前一直错误地认为“气功”之类的活动应是老年人的专属,如今既然妈妈也加入了修炼者的行列,恐怕之前我对气功的百般误解以后要打消了;我曾一直觉得好像气功并非真的“养气”,至多是活动活动手脚,所以不必期待能有什么确切的“疗效”,而当妈妈一次次神采奕奕地从公园里回来,则也不得不教我这受过西方现代教育的了不起的年轻人感叹中国文化的神奇和高明。这一切的一切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妈妈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