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蓠见他不动,只木愣愣的发呆,禁不住咬牙道:
“还不快去!”
说话间,他瑰艳的容貌晕了丝丝的红,仿若琼林玉树,颜炜含荣。
裴磬登时醒过神来,连忙告了罪退出门去。只临去之前那神情,还像中了邪一般。
爷居然要试衣服了,看来他一定还在做梦。
裴磬有些混乱的想到。
里边的裴蓠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定要揪住他痛打一顿。他置下手中的狼毫,揉乱了那张浸了大半墨渍的画。
心一旦乱了,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静下的。
他抚上朱色檀唇,一贯稍带蔑意的媚眸此刻却垂了下来,撩人心怀。
九月初三,不远了罢?
六月十六宜游乐
天将泛了鱼肚白,裘晚棠便迫不及待的从床铺上起身,唤了人来梳洗。
濯发洒身,青丝如瀑。墨渊替她挽了惊鹄髻,额前特意垂了几缕细发,悠然而动,多添了几分雍容娇懒。
墨酝取了那套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走近裘晚棠笑道:
“姑娘,熏了青桂香可好?”
裘晚棠不由得嗔她道:
“我这熏香总没个固定的时候,你老是换来换去的,倒不嫌麻烦。”
墨酝便回道:
“婢子哪会烦,前不久夫人取了本说香的书让婢子看来着,独怕像那青琼一样的再来妨害姑娘。”
闻言,裘晚棠便略猜到了一些。
女子间的伎俩永远是防不胜防,尤其以贴身惯用的为多。几种香料混在一起,功效也不一样,若是有心人利用了,身边没个内行的还真是不行。
裘晚棠思量一番,便不再阻拦,掐了她的粉腮道:
“你可不是在拿我做校验?”
墨酝嘻嘻笑道:
“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裘晚棠见她挤眉弄眼的,心头一乐,笑骂道:
“若让我的香熏了人,我就饶不了你。”
二人说了一会儿,便揭了过去。
要说女子妆容最费时间,更何况裘晚棠这回是上了心的。挽好发后,墨渊摆了几套头面放在她面前,柔声问道:
“姑娘想戴哪些?”
裘晚棠瞧了瞧,就挑拣了一支玉垂扇步摇和三翅莺羽珠钗,另簪了些镂空花钿。墨渊在她以后又拿了一对碧玉滕花耳坠给她挂上,笑道:
“姑娘这般打扮,婢子见了都要痴了。”
裘晚棠便掩唇笑道:
“比起以往来如何?”
墨渊忆起她大病前的素淡,回道:
“姑娘如何都好看的紧,只现下婢子觉着还是华盛些才配着姑娘。前不久姑娘都爱那颜色浅的,反倒显得姑娘没了气色。”
裘晚棠赞同的颌首,道:
“确实,那朴素的委实不适合我。”
裘晚棠的容貌,不在美艳娇媚,却如烟霞轻笼,自成风情。那扬长的凤眼轻扫,就让人平白生出一股自惭之意。仿佛在她面前,什么都比不得,什么都求不得。更似那华贵芥芳的万花姝艳,令人不敢奢求。
牡丹之丽,冠绝古今。
略施脂粉后,墨渊把花脂制的胭膏打开,为裘晚棠染了唇。她向来不爱红纸那浓郁的颜色,平白把唇的光泽都掩了去。
大致准备好了,墨渊就问道:
“姑娘,还要添些什么?”
裘晚棠揽镜照了一回,道:
“这样就好了,若是太招眼,未免又惹闲话。”
墨渊应了,墨酝却抿着嘴,略显无奈。
姑娘,其实你无论怎么打扮,都招眼的很。
一切都安置的差不多了,裘晚棠眼见着时间不早了,便起了身,由墨渊为她戴上帷帽。
“姑娘可好了?夫人催着呢。”
骆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
裘晚棠点点头,沉吟片刻,问道:
“堂姐在何处?”
骆嬷嬷的喜色便淡了几分,撇嘴道:
“早前就上车了。老奴瞧她穿的跟孝服一般,惨白惨白的。”
裘晚棠闻言,不禁噗嗤笑了。
裘菡词果然要凸显自己的温婉典雅,却不知这一身素的参加夏宴,是适当还是不适当?
她眉目微扬,唇绽樱颗,榴齿含香。带着说不出的馥郁垂晖之态。
“姑娘,莫忘了东西。”
墨酝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楠木方盒,递到她手里。
裘晚棠接过,攥了攥面道:
“这玩意儿自做出来后就没试过,今日,说不得要见见光了。”
她的笑容,倏然让人看的骨骼生寒。
墨酝替裘晚棠整了整衣襟,墨渊另扯了帷帽为她戴好。这样,裘晚棠才总算是真正打点好了。
她搀着墨渊的手碎步至正门外,已见得三抬红罗锦缎垂缨的肩舆早便候着了。裘晚棠暗暗一笑,心道娘亲果真了解她,知她定是不愿与裘晚棠一同坐的,竟是将三人分了开来。
裘晚棠莲步至轿前,就有两个丫鬟掀了轿帘。丞相府离着国公府并不很远,她们这个时辰出发,倒也刚好。
眼见着裘晚棠并墨酝墨渊坐了进去,那年岁尚小的丫鬟就前去禀告柳氏。不到片刻,裘晚棠只觉身子微微一震,开始上路了。
墨渊不知从何处取出了花汁研的色料,拿笔尖细软的刷笔点了点,就要往裘晚棠颊上画。裘晚棠下意识的往后一仰,避开她疑问道:
“这是何物?”
墨渊一边唤着墨酝将用香煮了的晨露晕开,一边笑答道:
“昨日夫人拿了这些来,说是这回夏宴有了新鲜的。来参宴的姑娘们都寻一种花勾了额角,才叫真正的百花争艳呢。”
裘晚棠微微一愣,旋即无奈道:
“姨母总想些叫人措手不及的,你如今没准备,可画的好?”
墨酝便在一旁帮衬道:
“姑娘放千万个心,姐姐以往都练着的。”
闻言,裘晚棠轻轻颌首,但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问道:
“墨渊想替我染什么花?”
墨渊揭了她的帷帽一角,拿笔尖蘸了蘸花料,附上她的眉骨。
“原本,姑娘前儿时间很是喜爱那雅荷。只婢子却觉得,姑娘的容貌,还是配着牡丹更好一些。”
笔尖带着些微凉意,略略拂过一层,却十分舒服。
裘晚棠嗅着那隐约的馨香,挑唇笑道:
“墨渊与我画牡丹,却不知是那墨魁还是凤丹?”
语罢,一旁磨着花汁的墨酝不由插嘴道:
“要婢子说,不如瑛珞宝珠精巧些,姑娘若爱颜色嫩的,赵粉也未尝不好。”
墨渊听着二人竟谈了起来,禁不住冲裘晚棠讨饶道:
“婢子的手粗笨的很,这么多的,更是怕画的岔了。”
墨酝与裘晚棠相视一笑,只打趣道:
“瞧你惧的跟什么似的,你素来手巧,我还能不行你不成?只盼着你把我装扮的太好了,日后如何也舍不得将你许了人。”
墨渊脸皮子薄的很,闻她如是说,便立即臊红了脸道:
“姑娘净爱打趣人,墨渊可不想嫁,只望姑娘日后别嫌婢子就是。”
气氛正好,几人就又多言了几句,算是在来到丞相府之前将花勾成了。墨酝伺候着裘晚棠起身,顺便取了只小镜让她去瞧。
墨渊的确上了心,她倒不画那些姚黄魏紫,却挑了个千重瓣的菱花湛露,那花蜿蜒眉骨,额角点红。更衬了她的天香国艳,黛眉横翠之下华容婀娜,若女娲清歌,川后静波。
裘晚棠细细看着镜中样貌,低声慨道:
“你还说你蠢笨,这哪是一般人好勾的。”
墨渊抿唇笑了,扶着她回道:
“若没有姑娘的模样,画什么都未必好看。”
裘晚棠不由笑道:
“如今你也惯会捧着我了了。”
说话间,肩舆已稍稍低了下去。墨酝先行出去,一手抬起轿帘。裘晚棠由墨渊搀着,缓步下了肩舆,甫一抬头,就正瞧见裘菡词从肩舆里出来。
她今日用月白蝶纹束衣配着宫缎素雪绢裙,反绾髻上缀了些许乳白珍珠璎珞,横簪着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越发显得身段纤弱娇盈,目若含情,秋水轻漾。
裘晚棠淡淡的瞥她一眼,就不再去看。
虽说这装扮没什么不合时宜之处,却总让人喜爱不起来。毕竟,有谁在这会儿功夫会打扮的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似的呢?男子或许会为这姿态惊艳,但对那些夫人姑娘们,可就不好说了。
只不过今日在场的夫人多的很,用不了她多嘴。
裘晚棠正想着,却叫柳氏唤了一声。
“棠娘,如何还在那里,该进去了。”
裘晚棠回过神来,转头应了一声。就随着柳氏进了府内。
再见到这里,那琉璃瓦铺就的熟悉的八角飞檐,庑殿屋顶。裘晚棠的嘴里便泛起了淡淡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