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了灵州城,林玲的话还在唐子衿的脑中不停的盘桓。
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许,从林素死的那一刻,他们如今这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吧,连成为陌生人的可能都没有了。
出城以后,唐子衿与林玲便分开了。用林玲的话来说,她现在不是唐子衿的对手,不想贸然动手,但也不想与他同行。
看着林玲憔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唐子衿心中充满了落寞。
其实,从开始到结束,他对林玲并没有如何炙热,不可分割的感情。只是处在青春年少时期的男孩,总会对依赖自己的女孩产生某种莫名的好感,这种好感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林素没有死,这种好感在时间的催化下,或许能变成美好的爱情。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任林玲如何喜欢,她的心终究绕不开仇恨二字。
所以,唐子衿之于林玲之的这种好感,迟早会在岁月里,逐渐消磨殆尽,成为唐子衿记忆里的一粒尘埃。而林玲对唐子衿的喜欢,却不知道爱慕与仇恨中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不知不觉间,他想到了远在喀什的云诗兰,不知道这个为了他不惜违抗楼兰王命令,与楼兰大司马反目的姑娘,现在过的怎么样。
不过,就算知道云诗兰过的不好,又能怎么样呢?终究只能想一想。自从走出喀什后,唐子衿的心里就十分矛盾,尽管他一直在掩饰,可这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过去的坎。
云诗兰是唐子衿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唐子衿是林玲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剪不断,理还乱,人生如戏,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从灵州南门出来以后,唐子衿开始进入西夏腹地关内郡。一路向南,沿着平整而宽阔的官道前行,大概十余日,便能到达夏州。
将心头这些烦乱的念头驱散之后,唐子衿快马加鞭,朝着夏州的方向赶去。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虽然安泰然再放唐子衿离开的时候,碍于林玲的身份,以人格起誓不再追杀他,但从城外那个船家的口中,他已经知道安泰然的人格是多么的廉价,所以快速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中午十分从灵州城一路狂奔到天黑时分方才停下来的唐子衿,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堵截或是追杀,这让他心中的紧惕放松了不少。
反正天色已晚,正好旁边是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唐子衿干脆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一夜在行赶路。
将马儿栓在树林的边缘处,唐子衿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把做工精巧的手弩,便朝着树林深处走了进去。
关内郡虽然十分富庶,但地域面积广大,所以自然存在很多人烟稀少的地方,这片不知名的树林便是如此,方圆数里的范围内看不见人烟,只有恼人的蝉儿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不多时,唐子衿抱着一打柴火,提着野兔走树林里走了出来,没过多久,周围便传来了一阵浓郁的肉香。
火架上的兔肉已经逐渐泛起了金黄的色泽,唐子衿吞了一口口水,但他并没有着急着吃,而是从包袱重摸出了几个装着调料的小瓷瓶,慢条斯理的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洒在肉上,又来回的翻转着火架。
直到兔肉的表皮烤的微焦,唐子衿才开始吃了起来。这些烤肉的门道,当时赵顺风大概的和他讲过一些,今天是他第一次尝试着自己烤肉,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待唐子衿吃完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也不再有任何追兵的动静。难道安泰然对自己的人格真的如此在意?唐子衿心中暗道。
就在唐子衿心中犯嘀咕的时候,灵州城里方若水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情形。
白天的时候,可能是由于李牧的缘故,方若水三番两次的为唐子衿说话,虽然字里行间不乏与唐子衿划清界限的意思,但还是把灵州城最有权势的安泰然给得罪了,所以在唐子衿走后,他立刻摆了家宴,把安泰然父子给请了过来。
灵州别驾的府邸虽然有些陈旧,但却足够大。只是偌大的晚宴,在座的却只有三个人。
方若水满脸惶恐,不断的向安泰然敬酒,安泰然坦然的将一杯杯酒喝了下去,脸上看不出喜怒。
倒是安庆渔一脸黑线,不时恼怒的看上方若水一眼,方若水似乎并不在在意。
今日安庆渔对方若水如此无礼,但方若水还是将他请了过来,可见此人城府深沉,看到安庆渔脸色不好,方若水赶紧端起酒杯,遥遥一举,说道,“安公子,老夫敬你一杯。”
安庆渔的脸上闪过一些厌恶,冷哼一声,似乎是故意在落方若水的面子。
这时,安泰然说话了,“庆渔,不得对方大人无礼。”
听到父亲的话,安庆渔有些悻悻,不情不愿的喝了杯中的酒,不甘心的问道,“爹,今天你为何要放那小子和那小贱人出城。”
安泰然神色一边,满是肥肉的脸上一片铁青,大声喝到,“小兔崽子,你给我住嘴,敢叫林郡主小贱人,你可知她是何等身份。”
看到父亲如此愤怒,安庆渔有些害怕,慌忙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话。倒是方若水开口替他解围,“大人,这是公子并不知情,您也别过分苛责他。”
“方兄,祸从口出啊,今天还好林郡主没有在意,否则我也保不住这小兔崽子了,”安泰然叹了一口气,柔和对方若水说道。
这些年来,方若水在灵州城一直本本分分,识得大体,这让安泰然十分满意,于是便推心置腹的接着说道,“方兄,或许你觉得我过分苛责庆渔,但中车府令林素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方若水对于林玲的身份他也不太清楚,此时听到对方是林素的干女儿,惊讶的问道,“大人您说的可是宫中那位权势滔天的林公公?”
“除了他,还能有谁,”安泰然说道。
安分了一会的安庆渔听到林玲只是一个宦官的干女儿,便不服气的说道,“爹,你也太小心了,一个宦官而已……”
并不知道林素已死的安泰然,听到儿子的话,站起来便是一个耳光,并接着吼道,“逆子,我安家迟早要毁在你的手里。”
“你懂什么,当年权倾天下的杨国忠便是死在这位林公公的手里,而且三族尽数被诛,何况我小小的安家。”
“还有,就算不提林公公,你也得叫那林玲一声小姨。”
方才被一耳光打蒙了的安庆渔,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的接口道,“什么?那小贱……林郡主是我小姨?爹,你开玩笑的吧。”
安泰然这句话,不仅让安庆渔疑惑,就连方若水也不明所以了,心道这又是哪跟哪啊?
“那林郡主除了是林公公的干女儿,还是李贵妃的干女儿,而且李贵妃对她一直宠爱有加,”安泰然恼怒的说道。
“爹,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隐秘啊,既然她是李贵妃的干女儿,而爹你是李贵妃的干儿子,看来她真是我小姨了,”安庆渔委屈的说道。
见儿子已经明白了厉害关系,安泰然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明白就好,你此次去长安参加鹿鸣宴,一定要去林府给郡主请罪,不然我怕我安家日后会飞来横祸。”
“爹,我明白了,我一定按你说的做,”安庆渔乖巧的回答道。不过片刻后,似乎又想到什么,“那姓唐的小子呢?当时碍于郡主的面子,你把他放了我,但他出城后,为何不派人追杀呢?”
安泰然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方若水点了点头。若是李牧在场,在听完方若水接下来的话,不知道会对这个他一直视为挚友的人有何看法。
方若水心领神会的说道,“安公子,那唐子衿更不能动,即使今日林郡主不出现,我想安大人一样会放了他的。”
“为什么?难道这姓唐的小子也有什么惊人的背景?”安庆渔一脸不可置信反问道。
方若水诡异的笑了笑说道,“那唐子衿本身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背后牵扯到剑冢和宫中,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去淌这趟浑水。”
“啊,方大人可否说的具体些?”安庆渔虽然嚣张,但并不蠢,一听到剑冢和皇宫,便知道父亲的决定是对的,只是他很好奇这个姓唐的小子在其中究竟是什么角色。
这回安泰然终于说话了,“庆渔,你就别问了,牵扯到剑冢和皇宫,这小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嗯,我明白了,但是爹,要是在鹿鸣宴上遇到这唐子衿,孩儿该如何做呢?”
安泰然沉吟了一下,“量力而行,实在打不过就投降,我想当着那么多达官贵人,这小子肯定不敢对你不利。”
“啊,爹,你能不能对你儿子有点信心啊。”
“唉,不是爹你对没信心,而是能受封昭武校尉的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爹只是不想你受无谓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