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小贩死的时候已近黄昏,唐子衿本打算带着林素父女连夜渡过大河,躲避官府的追查。
但当他们连客栈的帐都没顾得上结,匆匆赶到灵灞渡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渡河的船只,艄公们大概已经各自回家安寝了。
无奈之下三人只好返回客栈,小贩的尸体依旧安静的躺在唐子衿的床上,或许是没有结账的缘故,店家并没有进来收拾房间,自然也没有发现自家客栈里尽然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死人。
夜已经深了,预想中的官差并没有到来。趁着夜色,唐子衿把小贩的尸体装入麻袋,越过低矮的城墙,在城外的树林中挖了个坑,匆匆的掩埋了。
做完这一切,唐子衿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阵风吹了过来,夏日闷热的空气似乎被驱散了,唐子衿的脑子也也清醒了几分。
他想到了今天的事情里透露着太多的古怪,一个卖糖人的小贩竟然会突然出手袭击自己,这些年里他一直待在边塞,除了楼兰好像没有别的仇人。还有今天出手的时候,并没有打算置对方于死地,因此出手时刻意的控制着力度,而且当时小贩也并没有毙命,怎么回到客栈就突然死了呢?
太多的疑问盘桓在他的脑海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着黯淡的星光,唐子衿独自一人走在祁云镇的街道上,思绪万千,看不清前方的路。
突然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回忆起了与林玲父女走过的这段旅途。
那日救下林玲父女后,三人结伴同行。唐子衿一直都在向林素追问那伙劫持了他们一家的贼人究竟是何身份,但林素似乎并不清楚自己一家为何会被劫持。
据林素所说,他本是灵州城里的一名商人,此次携妻带女去玉门关走亲戚,顺便拜访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哪知道回来的途中却遭到了贼人的袭击,以至于妻子不幸殒命。
林素说道这里时,声音里有些哽咽,似乎在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妻子。唐子衿十分同情林玲父女的遭遇,也不好再次追问。
从惊恐中缓和过来的林玲,开始几日似乎一直深陷丧母之痛中,很少开口说话,某天唐子衿没忍住出言安慰了她几句。
没想到的是,唐子衿出于同情说出的几句安慰人的话,却让林玲变得十分依赖他,经常把唐子衿叫入车内,理由则是不想恩公在赶路中受苦,这个理由让唐子衿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每当唐子衿进入马车内的时候,林玲的心情便会好起来,经常围着唐子衿问这问那,林素看到唐子衿和他的女儿如此投缘,也十分高兴。
本来从喀什回来后,唐子衿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留在了云诗兰的身上,不会在喜欢任何人。但半月的朝夕相处,唐子衿感觉自己对这个比自己大几岁却是小孩心性的姑娘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情愫。到后来林玲叫他子衿哥哥的时候,唐子衿也就坦然接受了。
人一旦感情用事,便会被很多假象所麻痹。所以唐子衿对林玲父女从未产生过任何怀疑。
这一路上,唐子衿没有意识到为何自己刚刚走出玉门关不远,就这般巧合的遇上了被劫持的林玲父女,而后又十分容易的从劫匪的手中将他们救了下来,虽然当时他一招便杀死了匪首,但剩下来的四五个匪人完全还有一战之力,但他们却好像真的被吓破了胆,直接扔下武器逃走了。
也没有在意这对父女这一路上很多反常的表现,比如说丧妻当天十分悲痛的林素,没几日便可以开开心心的看着女儿和一个陌生男子越走越近;再比如陷入丧母之痛的林玲,在唐子衿出言安慰后,马上便从悲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好像是刻意在等着唐子似的。
同样的,唐子衿也没注意到,自称是商人的林素,右手虎口上长满了老茧,那分明是习武多年的人才会有的,但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妻子被人杀死而无动于衷。
这一切的不寻常,在西夏边军中一向以心细如发著称的唐子衿统统没有注意到,或许是他已经注意到了,但本能的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
直到今天,那个刺杀他的小贩就这么莫名奇妙的死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唐子衿不得不从那个方向去想。
他不思考还好,一思考凭着他敏锐的洞察力,很快便注意到了前些天他不曾意识到的那些关于林玲父女的东西。
所有当林玲父女身上存在的怪异,纷纷浮现在了唐子衿的眼前,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于是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蹲在了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腿,像极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的朝着唐子衿靠了过来,这人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声,痛苦中的唐子衿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
当那到身影距离唐子衿只有两步左右的距离时,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转身便是一刺。
黑暗中那人似乎没有想到会被唐子衿发现,身形微微一顿。
但就是这一个呼吸间的停顿,唐子衿剑已经到了他胸前三寸的地方,下一刻这人似乎便要血溅当场。
可是这血腥的一幕并没有发生,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出手,右手中那把带着剑鞘的间轻轻一会便挡开了唐子衿这志在必得的一击。
唐子衿心中十分震惊,自己全力的一击竟然没有将对方拿下,而且还是在偷袭的情况下。而且看对方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化去自己的攻势,此人武功一定在自己之上。
只是唐子衿在边塞征战多年,不知杀死了多少楼兰人,而且在单挑中死在他手中的楼兰将领也不在少数,这些楼兰将领的武功都十分高明,但大多却被他一招杀死。
他的疑惑便在这里,怎么刚要进入灵州就杀出了这么一个绝顶高手,这到底是西夏高手深藏不露,还是楼兰的武将太过弱小。
但此刻却由不得他多想,那人的攻势已经来了,虽然带着剑鞘,但那凌厉的剑气还是唐子衿心中一寒,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对方变招极快,袭向他肩头的一击被挡下后,马上收回剑势,闪电般的发动了第二次的进攻,唐子衿依靠着敏锐的判断力和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险险的避过了那把击向手腕的剑鞘。
似乎没有料到唐子衿能够避过自己的两次攻击,黑暗中的那人发出了一声轻噫。
再次攻来的时候,唐子衿有了防备,两人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缠斗。
虽然一直处于防御状态,唐子衿并没有很快落败,只是越打越心惊,对方似乎对他的武功套路十分熟悉,每当唐子衿有机会反击的时候,对方似乎能够准确的猜出他下一招的套路,并且能很快的用他十分熟悉的招式把他的攻势扼杀。
唐子衿感觉这一战打得十分窝囊,在这么下去落败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这个黑影的心中更加心惊,他没有想过了三十余招还没能把这小子拿下。
终于,在快要脱力的时候,唐子衿决定孤注一掷,把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了右臂上,义无反顾的朝着对方的胸口刺去。
这一招是当时他杀死赵括时所用的以命换命,只是这时候他出这一招显然有些无赖,对方一直没有拔剑,显然是没有杀害他的意思,但他还是用处了如此搏命的打法。
唐子衿之所以如此,一来是林素父女的欺骗让他感到十分痛心,二来是在以往的征战中从未在正面输过的他,今晚被对方打的十分窝火,他不准备杀死对方,但却迫切的想要将对方拿下,或许这样能够稍解心中的悲愤。
果然,和他预料中的完全一样,对方并没有想要硬接他这一击意思,看到对方准备闪避,唐子衿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一向出手速度极快的他却低估了对方的速度,他的剑还未到,对方的身影便如鬼魅般的消失了。
下一刻,他的手腕上便传来了一阵剧痛,长剑瞬间脱手落在了地上。
没想到自己如此拼命,却还是不能战胜对方,唐子衿颓然的说道,“我输了。”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武功却如此了得,”对方并没有出言奚落战败的唐子衿,也没有动手杀他的意思,却是赞许的说道,“不愧是三师兄的后人。”
这句话听得唐子衿有些迷糊,“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袭击我。”
“袭击?好像是你出手偷袭在先的吧,”那人嗤笑道。
唐子衿有些脸红,方才确实是自己不问缘由便出手偷袭的,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方才确实是我的不对,冒犯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这人听完哈哈一笑,说道,“孺子可教也,没想到多年没见,当年那个小毛孩的武功竟然已经达到登堂入室的境地了。”
虽然星光黯淡,但依稀能够看到此人的面容,明明年岁不大,这句话却是以长辈的口吻说出来的,而且听他的意思,仿佛多年前便认识自己一样。
虽然满腹疑虑,而且对方对自己的武功似乎颇为赞赏,但这长辈的口吻和小孩这个称呼刺激了,唐子衿恼火的说道,“我才不是小毛孩呢,阁下在不说出身份,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就算你不客气又能拿我怎么样?”这人再次嗤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我想让你认清一个事实。”
唐子衿心中惊疑不定,但本能的反问道,“什么事实?”
那人盯着唐子矜的面容看了看,便接着开口了,只是这次他的语气完全不像先前那般随意嬉戏,而是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从玉门关到这里,我跟了你一路了,林素父女的事情我很清楚,但我并没有揭穿,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慈悲,就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