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时候，有乌鸦盘旋在荒原的上空，发出了难听的啼叫声。
唐子衿单手扶着剑柄，一脸颓然的坐在地上。他的衣衫早被血水浸成了暗红色，周围的黄沙也被已经凝固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显得触目惊心。
不远处，周志像一条死狗一样的躺在暗红色土地上，一边喘气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这帮****的楼兰蛮子真难杀，砍了整整一夜，老子的刀口都卷了。”
听完周志这个冷笑话，唐子衿的心更冷了。他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口中发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兄弟们还有活着的吗？”
“遍地都是尸体，除了我们两之外，好像已经没有能喘气的了，”周志疲惫的回答道。
“都怪我一时冲动，非要到喀什，结果害的这二十几个兄弟白白的送了性命，”这个时候，唐子衿心中十分悔恨。
饶是他杀人如麻，早就见惯了尸山血海，但心中仍旧难以释怀。
周围死去的这些人都是他最亲密的袍泽，他们本可以随着大将军班师回朝，坐在自家炕上，逗弄一下正牙牙学语的孩儿，喝上一口娘子沏来的热茶。
但就是由于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执念，把那些本该属于他们与家人重逢的美好画面无情的敲碎，最终埋骨他乡。
唐子衿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第一次对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产生了动摇，对这无休止的战争产生了厌倦，他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他心中对楼兰的仇恨被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强烈。此时此刻他的这种仇恨不仅来自与家仇，更关乎国恨。
看着脸色不停变换的唐子衿，周志心中也难掩悲痛，“子衿，你也不要太过分自责，这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这些天杀的楼兰蛮子。”
“是啊，这些楼兰的杂碎都该死，”唐子衿咬着牙恨声说道，眼中的一片血红。
看到唐子衿眼中的血红色，周志心中暗道不好，后悔自己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言刺激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少年。
确实如同周志所想，此刻的唐子衿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心中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尽数涌向脑海，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不断在他的眼前出现，玉门关、狼居胥山的尸山血海不断的闪过，接着便是便多年唐哲那个视死如归的背影。
然后昨天夜里的那血腥的战斗画面也密密麻麻的浮现在了眼前，这画面十分逼真，深陷其中的他仿佛再一次经历昨夜那场惨烈的战斗。
昨天夜里，当唐子衿抽出腰间的长剑时，周围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黑暗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的火光，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火把在他们周围亮了起来。
周志和唐子衿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焦虑。周志还好一些，他的听觉没有唐子衿那么灵敏，事先并不知道会被这么的楼兰士兵包围，而唐子衿却有些讶异，眼前这支上百的楼兰军队，完全超出了他的判断。
一个军官模样的楼兰人举着火把，高声吼道，“交出唐子衿，我们可饶尔等不死。”
在这个军官的想象里，这个时候。这群被包围的西夏人，应该乖乖的放下武器，交出那个那个楼兰王点名要抓的罪犯，然后他们就可以把这群人屠杀殆尽，想到这里，他的嘴里发出了一阵猖獗的大笑声。
然而这个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变成了咕哝声，那是喉咙被刺破了之后，声带受到不可逆转损伤时才会出现的声音。
在火光的映射下，隐约可以看到这个楼兰军官的喉咙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把匕首并不是唐子衿掷出去的，就在唐子衿有些惊疑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你这楼兰蛮子****了吧，饶我们的性命，老子从军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向楼兰人求饶的习惯。”
这个声音唐子衿曾经听过，就在他们从三危山出发的时候，他因道路的选择问题和周志陷入了争执中，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第一个站出来之支持他的，但他却记不起这个人的名字。
听完这句话，那个楼兰军官缓缓的倒了下去。旁边的周志大声吼道，“弟兄们，和这群楼兰蛮子拼了，让他们知道，想要杀光我们，他们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接着，双方的战斗便开始了，这群楼兰士兵并没有因为首领的死亡而丧失了斗志，反而更加的悍勇。他们心里很清楚，如今首领死了，要是拿不下楼兰王想要的人犯，他们回去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刚开始的时候，唐子衿以及麾下的二十多人背靠着背，被没有给楼兰人留下快速结束战斗的机会，倒是楼兰这边有不少士兵被杀死。
人的体力终归是有限的，面对着楼兰人悍不畏死的进攻，唐子衿一方终于出现了伤亡，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守也被打破了，双方彻底的陷入了混战之中。
随着周围的袍泽不断的倒下，无论是楼兰士兵，还是西夏士兵，都陷入了疯狂之中，他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直到把对方杀完为止。
但这场一百对对二十的战斗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唐子衿一方的西夏士兵凭着高昂的士气，在杀死对方大半人手之后，终于死伤殆尽。战场中便只剩下了周志和唐子衿独自面对五十余名如狼似虎的楼兰蛮子。
这个时候，唐子衿和周志在没有任何退路，或者说从这场战斗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杀光面前这些人，两人才能活下来。
他们两人在军中也是有数的高手，但此时却不再讲究任何武学上章法，挥刀便砍，因为四周除了敌人，还是敌人，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会伤了自己人。
唐子衿不知道自己杀死了多少楼兰人，他知道自己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温热的血液从脸颊上缓缓的留了下来，他下意识的生出了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液，恍如嗜血的死神。
此时楼兰的士兵越来越少，再借着火光看到唐子衿如同死神一般嗜血的模样，这剩下的十余人终于崩溃了，向周围四散逃去。
唐子衿颓然的坐到了地上，周志则完完全全的躺了下去，并不是他们不想把这群楼兰人赶尽杀绝，而是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于是这场异常残酷的战斗便落下了帷幕。
唐子衿眼前那些血腥的画面终于消散了，但他眼中那抹红色却更加的浓郁，唐子衿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眼看唐子衿的精神世界就要崩溃了，周志从地面上艰难的爬了起来，一拳砸在了他的背心上，接着唐子衿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黑暗来临之前最后的画面，是一张美丽的笑脸，一如初次在三危山下相逢那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