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后,龙依依跑到后花园,坐在石阶上,抬头,凝视着灰蓝色的天幕。
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半空,散发着皎洁的银光,流泻了一地的清辉,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冷冷的,沉沉的。
“天气凉,你这样坐在地上会感冒的!”一个低低的嗓音伴着丝丝责备跟浓浓的关怀从身后传来。
龙依依身子一怔,眼眸微垂,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身后的人似乎也知道她的想法,没再说什么,而是在她身侧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地上两个清晰的影子像是两个亲密紧靠在一起的恋人般,融在一起。
“这段时间,你在香港过的习惯吗?”许久,龙诺略显压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一开始就已经很习惯这里,很喜欢这里,夜对我很好!”龙依依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欢愉一点。
龙诺心口一紧,夜?看来,依依跟圣夜的感情已经很深厚了……他应该感到高兴的,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龙诺在心里不断的对自己催眠。
“姜澄呢?这次怎么没有带她一起来?”龙依依第一次,在提到姜澄的时候,这样心平气和。至少,语气不冲。
龙诺眸底一闪而过一抹压抑的痛楚,硕黑色的眸子在暗夜里显得更是悲戚。
“我应该改口叫‘嫂子’了吧?她都好吗?几个月了?肚子应该很大了吧?”所以,你才没有带她过来,怕她太劳累,对吗?龙依依见龙诺没有回答,径自说下去,这些带刺的话,她说起来,却是异常顺口。
龙诺墨眸里的痛色更加清晰,深处泛着幽幽悔恨,下颌紧绷着,抿唇不语。
“不打算告诉我,你们的婚期吗?”龙依依侧头,略显讥讽的挑眉问。哥哥不说话,是不是在挣扎该怎么开口跟她说他跟姜澄的婚期?
龙诺双眸浮上一层惊诧,愕然不已,随即马上被一缕缱绻的哀楚悲痛所掩盖,黑眸隐隐泛着亮光。
龙依依心里咯噔了一下,努力想要看清他眼里的情绪时,龙诺已经起身回屋,淡淡的说了句‘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回房吧!’,然后留给她一个落寂凄涩的背影。
一时之间,龙依依有点茫然无措,哥哥离去的背影,扎疼了她的眼。
坐的全身有点麻木,龙依依才怔怔的起身,进屋。脑子好像很快的在运转,又好像卡住,空白一片。
龙依依拼命摇摇头,挥去这一切扰人的情绪。她说过,她不会再让哥哥这样轻易的动摇自己的情绪了。
时间还早,才十点,龙依依选择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以免自己回到房间会胡思乱想。
拿着遥控器,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狗血肥皂剧,就是一群秃头坐在讲桌前,辩论财经,未来经济走向,然后力争自己分析的才是对的。不然就是一些土到掉渣的文艺节目。龙依依越看越举得心烦,什么时候,香港电视台播放的节目变得这样无法入目了?
正当龙依依打算关闭电源的时候,一副甜美喜庆的画面印入眼帘,粉红色的气球,红色的玫瑰,白色的婚纱,微凸的肚子……
一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女人将手递给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这个男人把一个璀璨夺目的戒指牢牢在套在她的手里,在一片掌声里,两人相拥亲吻。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的字幕赫然写着:台湾新贵阮翰远于今日和相恋四年,现已怀孕五个多月的女友完婚。
然后,画面里出现一个女人,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讲述着这一对新人的甜蜜史:今天是二月十三号,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也就是在今天,号称台湾新贵的阮翰远跟相恋四年的女友完婚。虽然爱情长跑四年,两人却仍旧浓情蜜意,可以看出,感情十分深厚。另外,与其完婚的女友被证实已怀孕五个多月,是个男孩。台湾新贵阮翰远在今年的大年初一,在人多的广场,当着大家的面引用古人唯美的情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向其求婚,并誓言‘非你不娶’,让在场所有的路人见证了这幸福的画面,羡煞不少女生,其女友更是感动落泪,点头答应。
然后,这个女人还说了什么,龙依依没有听,台湾新贵!大年初一!求婚!怀孕!
龙依依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敢亦害怕去确定。似乎有什么想要冲出被自己包裹的严密的感情,又似乎被什么拉扯住,无法动弹。这些东西就像一个千千结,越缠越紧,紧的龙依依呼吸有点不顺畅。
难道那天,那两个女的说的人,不是哥哥?
可是,姜澄不也怀孕了吗?
那,为什么刚才自己问哥哥婚期的时候,哥哥会黯然失神,不回答呢?那天在家里,她也亲耳听到哥哥跟姜澄求婚的……
龙依依坐在地里,呆滞的盯着手里的手机。
怎么可能!姜澄流产了!还跟哥哥分手了!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龙依依双手抱头,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是,佣人说的话却字字烙在她的心里,让她心口疼痛不堪。
佣人说,那天哥哥追出来了,可是姜澄从楼梯上滑了下来,流了好多血,哥哥就送她去医院了。
抢救了几个小时,最终还是无法保住宝宝。
姜澄那几天情绪失控,经常失声痛哭,哥哥只好寸步不离,每天在家里照顾她,安抚她的情绪。
后来,姜澄走了,可哥哥的病情严重加剧,咳出大片大片的血。可他们没有人劝的了他,他们想打电话给自己,却被哥哥竭力阻止,逼于无奈下,只好打电话给吴叔,所以爹地才会回国。
佣人说,哥哥来香港的那天,也就是,自己对他说要结婚了的那天,哥哥还在发烧。本来爹地是让哥哥再迟几天来香港接自己的,可是哥哥却说,他想自己早点回家,之前都是他做错,现在他想尽量早一天弥补回来。
只是,哥哥却是空手而归,自己非但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更是狠狠的伤到了哥哥。
佣人说,哥哥回去之后,发高烧,陷入昏迷状态,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
佣人还说,哥哥得知自己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被送到医院洗胃抢救时咳了很多血,昏倒送去医院,接着又是发高烧,病入膏肓,医生说是气血攻心,要好好调理,保持好心情,否则情况非常不乐观。
难怪,那天,哥哥在电话里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吃力,她当时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可是,哥哥,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说,会努力说服爹地,同意我跟别人的婚事?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掌控之中?为什么?
至于爹地,他更是忧心焦急,来香港劝解过自己之后,回到台湾知道哥哥的病况,无疑是另一记重创,伤愁倍加。
爹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龙依依把脸埋进臂弯里,嘤咛低泣,眼泪跌出眼眶,直直跌进脚下的羊毛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深蓝的天幕突然一亮,紧接着一簇绚丽的烟花在空中散开,陨落。随即,是接二连三的烟花在空中灿烂的绽放,像是在庆祝什么,红紫黄绿,映红了天幕。
龙依依怔怔的抬头,看向时钟,刚好十二点。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大家在午夜的第一分钟,就开始庆祝这个喜庆浪漫的日子。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哥哥的生日。
她跟哥哥是龙凤胎,哥哥比她大几分钟出世,很多时候,她都在想,或许,她跟哥哥之间也可以很戏剧化的,她跟哥哥不是亲生兄妹,他们之间的一个人是领养的。可是,看着酷似爹地的哥哥,她知道,这不可能。看着酷似妈咪的自己,她知道,更是不可能。
她,跟哥哥,就算不验DNA,也是货真价实的孪生兄妹。每次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自己心理变态,性格扭曲,怎么会,对自己的哥哥产生占有欲?看到别的女生跟哥哥那么亲密,会这么惊恐失去哥哥?
烟花打了大概半个小时,吵杂的声音才慢慢消失。
龙依依依旧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残留在半空中的烟雾,随风飘散。
倏然,心脏紧了一下。
龙依依陡然侧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死死的盯着那金色的门把。
心跳扑腾扑腾,失了节奏。
等了五分钟,房门依旧没有被推开,心跳缓缓平静下来。
龙依依却觉得浑身透心凉,愣了几秒,马上跳起来,跑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准备离去的哥哥!
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惊愕,痛楚,哀戚,压抑。
“生日快乐……”龙诺的唇色很白,是一种接近透明白,他低低的说。这是他们的约定,每一年的这一天,要在午夜第一分钟对彼此说‘生日快乐’,成为第一个祝福的人。
龙依依死死的攥着门把,眸底晶莹闪烁,可是她却狠狠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失控。
“我先回房了,晚安!”龙诺转身,没有给龙依依一点时间,毅然离去。也许,过了今天,他们没有办法在这一天,第一时间,面对面,跟彼此说‘生日快乐’!
龙依依低头,看到房门口摆放着一份礼物,是一个Hello—kitty的MP3,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笑脸。
龙依依蹲下去,拿起MP3,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怔怔走神。
她一直都不喜欢用MP3,可是,今年哥哥却送了她这个当礼物。
哥哥,是你忘记了我的喜好?亦或是,这不过是你随意挑选的一份礼物?
但,无论怎样,这是礼物。而今年,她没有为哥哥准备。
龙依依觉得非常累,全身软绵无力,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
隐隐间,耳边一直回绕着哥哥低哑的声音,带着无助,痛苦,哀伤。具体说些什么,她听不清楚。
然而这些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勾起了一连串伤心的情绪,让龙依依惆怅万分。
如果这是梦,为什么龙依依会有股钻心的疼痛?
吃力的撑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抬手一拭,龙依依才发现自己哭了。
看了下时钟,才凌晨三点。
头有点沉,只是,龙依依却睡意全无,辗转了下身子,睁着眼睛盯着时钟一分一秒的流动。
慢慢的,刚才像是在梦里听到的声音,又缓缓或低或轻的流入耳中。这声音,从哪里来?好像就在附近,就在耳边!
肩膀好像咯到什么,有点疼。
龙依依侧了下身子,才发现,Hello—kitty的两只眼睛亮着灯,显然是被自己压到才开机的。
龙依依陷入沉思,然后迅速拿起耳塞放到耳边,果然,是哥哥的声音!
‘依依,对不起,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伤害减到最低。’
‘依依,我知道,你很痛苦,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很爱你,放开你,真的好难!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是不可能的。’
龙依依听到这里,失声低泣。然而,蛊惑般低哑的声音在下一刻却说出了一个很震撼的事情。
‘可是,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方夜谭。’
龙依依屏住呼吸,心跳也停止了跳动,静待着下一句。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哥,可我却又和你留着同样的血缘,跟你都是同一个父母所生,然而,我却不是我,你原来的哥哥早在三岁那年,死了……我是一个异世的幽魂,依附在你哥哥的体内,延续了他的生命。呵,可是,这一切是这样的荒唐,无论告诉谁,他们都会认为我疯了。可我,真的要疯了。怎么办?’
龙依依赫然睁眸,惊恐慌乱不已,耳边还嗡嗡响着哥哥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细碎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