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可不知道。”第一个车夫说。姐姐只好问第二个。
第二个车夫说:“这个呀,这个我不能说。您要是坐我的车,您去哪儿我倒可以送您一趟。”
“那好吧。”姐姐说着抱着我上了车,洋车夫抬脚跑了起来,谁想到后边的一辆洋车总是不远不近地紧跟着,仔细一看正是头一个没答话的车夫。
车行了半里地,洋车夫放慢脚步边走边说:“小姐,我这会儿可以跟您说了。今天城里边戒严,听说是抓共产党。刚才在宣武门跟前我没敢跟您说,那是我不敢说。您知道那些拉车的都是干什么的吗?他们大多是国民党耳目,您往后看看,咱们的后边准有车,那就是他们盯上您了。跟您说吧,今天凡是进城的人一律只准往城里走不能往外走,我拉您也只能拉到西单,到那儿您就下您的车,我也忙走我的道,我把车收了甩手就不管了,今天我拉您一趟,明个这儿我再也不来了。这话我还只能一边走一边跟您说,您呐,您也就是遇见我,您要是遇见那几位,当时就将您拉到局子里去了。小姐,西单到了,您请下车吧。您看前边的人正在闹事,您趁乱赶紧走了没事。您走好。”姐姐付过钱,车夫混进了人群先走了。
在西单路口一群学生举着红旗和三角小旗正在向东游行,他们有的演讲,有的高呼着口号,队伍缓缓地向东走去,看看队伍就要到六部口了。趁此机会姐姐抱着我混进了看热闹的人群。就在此时一队提着棍棒骑着高头大马的警察跑了过来。
“坏了,要出人命!”有的人说。
“人家学生喊的没错,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如今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他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还要打内战,这就不成。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去打学生。”看热闹的人们愤怒地议论着,有些人跑过去拦路,谁想刚一过去就被警察一顿棍棒打散了。正在这时一个身穿长袍大约四十左右的男子气喘嘘嘘地跑了过来,来到姐姐的前边问:“小姐,现在是几点钟?”
“差五分九点。”姐姐看看表说。
“谢谢。哎?今天我的表怎么走慢了,我得快走。闹不好我们要受损失。”他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朝东边猛跑过去,还没跑到队伍,那里的镇压就开始了。
“不好,咱们赶紧走。”姐姐说罢分开人群钻了出去。正好前边有几辆洋车放在道边,姐姐走过去问:“拉车的,西四你们去不去?”
“西四?去,上车吧您呐。”
车还没走到西四路口洋车夫便停下来说:“对不住了小姐,到地方了。前边过不去,您只能在这儿下车了。”姐姐无奈,只得下了车,然后走到路西的一个馒头铺想买两个馒头吃。谁想到刚敲了两下窗户里边便喊了起来:“小姐,您怎么这时候来?今天我们不卖馒头。您没瞧见今天这儿戒严,您再瞧您的后边人家都盯上您了,您要是不走我们的买卖也得受连累,快走吧您呐。”姐姐只好领着我向北走去,她边走边嘱咐我说:“你看见了吧,今天咱们赶上事了,闹不好咱们今天真回不去了。我跟你说他们是抓共产党,不是抓咱们,可这事让咱们碰上了,所以说闹不好咱们也得卷进去,你懂吗?”
“嗯。”我不明白地点了点头。
“懂就好。那我问你,一会儿谁要问你我是不是共产党,你怎么说?”
“我说你不是。”
“不对。你要说‘不是’,他们就把你当成懂事的孩子,那咱们就别想活着回去了。你听着,他们要是问你,你就给他个一问三不知,懂吗?”
“我懂,我就说我不懂。”
“对,你只要装傻充愣,他们就看不出你懂事来。要是在你的身上找不出茬来咱们也没准能活着出去。”
我们姐弟俩刚走到一条胡同口,有两个身穿西装头戴鸭舌帽的特务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一个特务得意地把枪往上一扔,枪在空中打了个跟头他接住后说:“怎么着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姐姐往后看了看,后边也有两个特务堵住了回路。
“得了,甭看了,你没处跑了,走吧您呐。前边就是警察局。你老老实实地走我们还给你留点面子,你要是不老实你瞧见这个了吗?这玩艺可不是吃素的。怎么样小姐?走吧。”
“走!”姐姐说了一声抱起我向胡同里走去。四个特务在后边边吃零食,边逗笑边在后面远远跟着。姐姐边走边小声说:“你听着,今天咱们没准出不来。不管怎么样咱们说死了也不能招认是共产党,记住了吗?他们要是问你咱们姥姥家都有谁你也说不知道,你记着咱们要是说错一个字,不光是咱们俩活不成,咱们家谁都活不成,咱们的亲戚也都得死,这你得记住了。”我点头答应。
“那好,咱们就进去,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得听话。有时我不说话,我用眼睛示意,你可记住了。”姐姐说罢带着我进了警察局。
警察局里有几个警察在忙着什么,姐姐走到一张桌子的前边,一个警察问过家庭地址,便把姐姐推到另一张桌子前。那个警察问今天出门的原因,姐姐将户口本和抚恤金的单据递了过去,那个警察将户口本和单据叫另一人送进里面,里面传出话来:“请小姐里边叙话。”
姐姐领着我刚要往里走,忽然看到旁边的墙裂开了一道缝,里面露出了刺眼的灯光,那灯光照在墙上挂着的黑漆漆的刑具上显得阴森森的,小屋里有四个壮汉分立在四面,露着凶恶的胸毛。一个警察指着那间小屋说:“小姐请吧,我们的头儿就在里边等着呢。”姐姐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我则被拦在了外边。姐姐刚刚进去那小门便自动合上了,顿时里面便传出姐姐凄厉的惨叫声。一时间我在外边也不由得嚎哭起来。一刻钟过后,姐姐被拖了出来和我一起被带到了大堂上。
“威武……”大堂上一阵堂威声过后,一声惊堂木将姐姐惊醒了。
“怎么样?你受用得不错吧?是不是不服气啊?”
“当然,我是不服气,你们凭什么打我?”姐姐说。
“打你,我打你是好的。你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不服气也得受着。我跟你说,大老爷我坐堂向来如此,就你这样的恶人我先打你的傲气。你大概没看过水浒传吧,水浒传里有这么一回,施恩的父亲把武松带上大堂,那武松进来的头一关就是过滚堂刀。今天大老爷我使的就是这个,省得你没事生风。”
“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抓你?你忘了,你从宣武门过来干什么的?你问我,我还得问你呢,在西单你为什么专往人堆里钻?为什么那群人刚过去你忙着就往出跑?我跟你说,你别以为我什么也没看见,你的一举一动我的人都看得真真的,你瞒不过我。我还告诉你说,就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尤其像你这个岁数的又漂亮的女子,多一半不是扒手就是小偷,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有名有姓,您不信可以到我们那儿打听打听去,我要是说得不对我可以把脑袋输给您。我是来领我父亲的抚恤金的,我敢说我有真凭实据。现在我那证据就在您的手上。您说我是小偷,您能拿出证据来吗?”
“哼哼,你有真凭实据!我说穿了,你的真凭实据说不定是从哪个倒霉鬼身上偷来的,你少拿这个说事。好,既然话说到这儿,我就先问问你,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你家里都有什么人?你细细给我从实招来!你要是说错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好,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刘名云,我家住在西便门内营房西南三条四号。我那户口本上都写着,这些你还用问我。”
“嘟!大胆!我不问你我问谁?”
“威武……”又是一阵堂威声。姐姐不言语了。
“我问你,你家里都有什么人?说!”
“我家里有母亲,我和我的四个弟弟。刘刘氏是我的母亲,刘林是我的大兄弟,现在他在北平铁路局印刷厂当工人,我二弟叫刘祥,现在在善果寺小学念书,三兄弟刘歧和在家里。”
“我问你,刘福海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父亲。今年年初我们接到电话局来信,说我父亲出差时因故去世。前天有两个警察到我家来,给了我们一张单据,让我们来领抚恤金,这次我出来就是来领抚恤金的。”
“好吧,就算是你说对了。我再问你,你身旁的小孩是你什么人?你要是说得不对,我少着说也得判你一个拐带之罪。”
“他是我的四弟。”
“他是你的弟弟?我问你,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
“嘟!好个大胆的恶女子,你竟敢在这儿蒙混过关,我跟你说你妄想。我问你,他是男孩为什么还梳小辫?你要是说得不对我就打你个棍棍见红。说!”
“大老爷容禀。小女子我要是说得不对,您怎么处治我都行。您不信您上我们那儿去问问去,我们那儿的风俗就是男孩子也梳小辫。不过,男孩子跟女孩子梳法不一样,男孩子梳的是三个,女孩子梳的是两个,您不信您问问去,我要是说得不实,您尽管判我的罪,我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姐姐说。
“你废话!这是大堂,我没功夫给你查去。来人,去看看他是几个小辫。”一个差人走过来看了看说:“老爷,是三个。”
“好了,就算你说得对。那我再问你一句,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
“好,你是非得逼我。那我可跟你说,我可要检查了。”
“您不信就检查吧。”
“好。来人,把孩子拉下去检查检查,看看他是男是女。”
“是。”差人把我拉下去在裤子里摸了一把,然后邪得乎地喊:“大老爷,是男的,还沾我一手尿呢。”
“你喊什么喊!沾了就沾了,你回去洗洗手不就得了,你不撒尿!”然后他问我:“小孩,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爸爸叫什么,你妈叫什么?你尽管跟大老爷说。你不用怕,大老爷我给你做主,她不敢把你怎么样。她要是敢打你大老爷我就先办了她。你说吧,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早己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姐姐说:“大老爷,他没跟外人说过话,这会儿您问他他也说不出来,还是我替他说了吧。他叫刘珍。”
“嘟!大胆!你竟敢跟我抢话说,来人,给我掌嘴!”他把惊堂木一拍,一个差人过来将姐姐打了。
“好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打你吗?因为你坏了我的规矩,你不懂我的规矩我就得教训你。你懂了吗?一会儿我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我不让你说时你不许张嘴,你要是不接受教训,我就打烂你的嘴明白吗?好,下边的小孩,你说说你姓什么叫什么?”此时候我吓得只能干张嘴,哪还说得出话来。
那老爷将惊堂木连连拍着:“嘟,大胆毛孩!竟敢小视本官。给我说你姓什么叫什么!”这时一个人从外面闯进来,他进门就喊:“报告大老爷,军部来人求见。”
“你没跟他说我这儿正忙着呢,我这有公事。”他说。
“人家也说是公事,您说人家大老远来的,咱们还不……”
“你胡闹,他是公事也得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我这是正事。你跟他说叫他等一会儿,我办完公事就回去会客。”来的人听完话先走了。
“刚才我的话岔过去了,现在咱们再从头来。下边的女子,你说说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那官说的话有些难懂,姐姐没回答。
“看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懂。我问你,你干什么来了?”
“刚才我己经说过,我是领我爸爸的抚恤金来了。”
“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您的手上,我的户口本跟那单据一直都在您的手底下,难道您倒忘了?”姐姐鄙夷地说。
“哦,这……嘟!我问你,你在西单和那个男人说什么来的?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说。”法官问。
“报告大老爷,人家军部来人等着回话呢,要您马上接见。”那个传话人又来传话。
“你没说我这儿正忙着吗?”
“我说过了。可人家说您不见也行,不过一切后果由您自己负责。您看,人家都说出这话了,您想人家还能没有重要的事吗?依我看人家是干这个的,人家说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咱们惹得起人家吗?快走吧您呐,要不您吃不了得兜着走。”
“好,退堂!”法官一声令下,人们都退下了。姐姐和我被押进一个房间里。
“姐姐,还疼吗?”
“嘘……”姐姐用手比划着,示意墙外有耳。我点了点头,然后在姐姐的照料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