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泉独行片刻,已来到医馆。
他轻叩房门,不见人应答索性推门进去。只见厅堂简单干净,一桌两椅,桌上燃着红烛,空气弥漫草药清香。
医馆彻夜开着等待病患,以接急诊。只见门旁悬挂斑驳铜铃。厢泉摇了铃铛,之后便坐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江南到了秋天是不算冷的,柳树仍绿,秋菊盛开。今日的风声虽大,雨却不是暴雨,而是江南特有的细雨。四五月里有黄梅雨,眼下过了季节,不再是梅子黄时雨,而秋雨却依然有连绵不绝之意,淅淅沥沥。
然而,一场秋雨一场寒,庸城安静的笼罩在雨中,就如同笼罩在难以退去的寒冷雾气中一样。
医馆此时没有病患,桌上红烛的温暖火焰映着窗外细雨。而厢泉听着雨打屋瓦的滴答声,心静,时间也似乎在此时被无限延长。他的手仍然握住绿色帕子,已经不觉得疼痛。
屋内点燃一只小烛,烛比灯贵。为了让屋内亮堂些,这屋子的主人定然是用心了。
厢泉觉得等待无聊,便盯着手中绣帕。颜色碧绿,绣着翠竹,还泛着脂粉味儿,显然是女子之物。厢泉好奇,正欲细细打量。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郎中。
医者父母心,厢泉第一眼见到这个郎中便觉他有医者之心。他衣着整齐,手中提着小小药箱,似乎刚刚三十岁,略微留了点胡子,温润如玉却不乏睿智之气,眉宇间尽是平和安详。他扫了一眼厢泉的伤口,眉头微蹙,迅速坐下。
厢泉没让他号脉,只是清理伤口。
“旧伤新伤,你这伤若不及时医治,日后怕会影响了你这只手。”郎中目不转睛,处理伤口的手法轻缓却精细。他轻言道:“忌生冷辛辣,这药两个时辰擦一次,涂抹量大一些,很快就会痊愈。听闻易公子略通医理,却怎会如此不注意身体。”
这个郎中显然认识易厢泉,这也不奇怪。庸城不大,厢泉虽只来几天却名气不小,再加上他虽然入眼有几分“仙气”,但平日举止怪异,终日在城中走动,眼下也是人尽皆知的人物了。
“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说通晓医理真是谬赞。我行走江湖多年,只是粗通脉象及经络,多是儿时师母言传罢了。常年不在中原,近几年倒去过大理,但是对草药香料一类一窍不通,”厢泉轻松笑笑,带着几分敬意,“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不敢,在下傅上星。”郎中这才抬头温和一笑。
“傅上星……上星先生可是医药世家?”厢泉愣了一下。
傅上星笑着摇头。
“那么……可甚是有趣了。”
厢泉忽然的莫名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红烛随即转而严肃了。他从怀中掏出叶子包裹,摊开道:“先生可认的此物?它迷晕了在下的猫。”
上星先生取一点略近口鼻,就速速放下,皱眉道:“迷药的一种,可制幻,也可使人嗜睡,香气过大从很远处便可闻见,所以用量应谨慎。易先生从何处得来此物?”
厢泉未回答,只是问道:“为何尊我为先生?”
“易先生大名庸城无人不知。况且,医者、术士皆为先生,您二者皆是。纵使比自己年幼,也应如此称呼。”
“实在是愧不敢当,以公子即称为好,”厢泉谦卑的笑了,突然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莫名的好感,“我只是想请教,此香何处出产?作何用途?”
上星先生眉头一皱:“此物是多株植物研粉的混合物,研磨工艺精良,配药技术也好,当是制药高手所制。其中用了大剂量的洋金花,也叫曼陀罗。天竺很多,中原各地有不少。近了口鼻才可以使人昏迷。如此说来,是有人用它刻意迷昏了易公子的猫。”
厢泉沉思一下,道:“近距离闻起来会使人昏迷?远距离呢?”
傅上星替厢泉轻缓包扎伤口:“剂量不同,效果不同。眼前的这些剂量小,充其量也只是猫。若不是猫自己主动上前闻或者被强行捂住口鼻,怕是在室外昏迷不了。易公子常年在大理,可知当地盛产致罂粟,相似的,这曼陀罗也有制幻的效果。若是服用,它可是相当厉害的毒药。外用也可制幻和导致昏迷,但是效果并不显著。”
厢泉闭起眼睛似在沉思:“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这里可有香料?”
傅上星道:“香料与药材是密不可分,常见的我这倒是有一些常见的。”
“可否让我闻过一一识别?”
傅上星诧异:“百种香料,易公子确定要一一闻过?这恐怕困难。”
厢泉笑了:“这事十分重要,劳烦先生了,乾清还未回来,多等一下,这期间不妨做点实事。”
上星忧心的带着厢泉来辨认香料,百种一一闻过,这可是巨大的工程。有些香料久闻对人身体有害,厢泉身上有伤,又显得疲惫,自然是不好。
厢泉显然在凭借气味找什么东西。
人有很好的嗅觉记忆,但是,如果闻多了,很容易造成嗅觉迟钝,再好的嗅觉记忆也于事无补,于人有害无益。
厢泉却只是轻轻的嗅过,一言不发。窗外的雨仍然不绝的下着,似乎减小了些。烛泪滴落,快要燃尽,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是……上面写着,当门子?”厢泉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些很少的棕黄色粉末。
“当门子有催产之效,此物甚是昂贵,”上星先生耐心的解释着,“富人家也有用它来熏香的,当门子就是麝香的药用了。”
厢泉蹙眉:“这味道……有点相似,但似乎不是。”
“易公子闻什么相似?可是说曼陀罗?曼陀罗的叶子就有麝香味道,可是——”
厢泉摇头,做了个手势,上星便识相不再答话。沉吟片刻,厢泉道:“上星先生可有有关香料的书?借我几日可好?”
“当然可以。”
.这时却听得门开了,厢泉转过头去,走来一位少女。她见了厢泉便轻声问好。模样清秀可爱,约摸十六七的样子,眉毛弯弯,唇红齿白。她穿着当下女子时兴的罗裙与粉红褙子,头上挽着细细的小巧绢花。屋里的灯光昏暗,她慢步,似是摸索的走上前来,上了茶,想要收拾一下桌上的医药箱子。
“小泽,不早了,你也歇吧,我去收拾即可。”
“不碍的,顺手也就收拾了。”唤作小泽的少女笑了,她把药瓶摆好,猛然看到厢泉用来包裹手的碧绿翠竹绣帕,上面沾了血。她似是看不清,眯了眼,等待看清了却猛然一颤,随即涌上失落之情,沉默不语。
厢泉尽收眼底,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这帕子是这姑娘送给乾清的。
厢泉顿生几分歉疚,心里暗骂乾清糟蹋东西,于是想要转移女子注意力便笑道:“敢问姑娘不会姓曲吧?”
小泽抬头一愣:“你怎会知道?我、我叫曲泽。”
厢泉只是笑笑。
“你听说过我?”
“从未听过。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