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娘穿戴整齐,悄悄的把房门敞开一条缝,偷偷摸摸的往外看。
两人都在偷窥。凤九娘在偷看四周,易厢泉在看凤九娘。
厢泉屏住了呼吸,他等了一夜才等到这一刻。
凤九娘见四下无人,便轻轻提起裙角朝溪水边走去,手上还拿着一捆绳索。她头上的木镶金簪子在晨光下格外耀眼,却显得粗糙丑陋。
木镶金……
就在这瞬间,一种奇异的想法降临到了厢泉心头。但他来不及多想,他怕凤九娘走出自己的视线。他定了定神,虽然冒险,而厢泉却是毫无办法——他推开了屋子的门,溜了出去,跟着凤九娘。
厢泉很少做这种跟踪之事,自己也做不来。他分外小心,距离甚远,只求能看见凤九娘的去向。
凤九娘停下了。她周围并没有什么建筑,空旷的很。然而远处却是潺潺溪水,再远则是巍峨高山。东方的一抹红色越来越浓,照亮了溪水,泛着点点微光。厢泉的视野也变得更加明亮。
凤九娘脚下是一片土地,因为是阳面,有部分积雪已经融化,露出黑色的地表,而土地上却覆盖着一层枯黄稻草。周围有栅栏一类的木条,稀稀拉拉的围着。
厢泉眯眼看清,栅栏围着一个洞,或者一个陷阱——这么形容贴切些,因为上面覆盖着稻草,掩饰的格外好。
厢泉这才明白,凤九娘深夜不出来,正是因为光线不够明亮的缘故。
天空升起一轮红日。光芒似乎是瞬间洒下的,温和却明亮,今日是罕见的艳阳天。凤九娘蹲了下去,扒拉开那些稻草。她动作轻柔却急促,眼神如同是一个即将打开神秘礼物的小女孩,生怕弄坏了礼物盒子,却又急切的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这种目光却不是纯真的,而是贪婪——一种接近病态的贪婪。
凤九娘的眼神在朝阳下完全暴露出来。厢泉下意识的握紧腰间的金属扇子。
稻草哗哗的落地,就在这一瞬,凤九娘急切的朝洞的下面看,厢泉一下子抽出金属扇子,唰一声打开。
乾清若是在此,他也未必见过厢泉这种阴冷的脸色,像极了蓄势待发的豹子。
凤九娘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情景。而此时厢泉却紧紧盯着她。但是,令厢泉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凤九娘的脸色变了。从万般期待,变成极度惶恐与难以置信——她快速的、疯狂的把稻草扒开,死命的探头下去看。
厢泉吃惊的看着凤九娘的动作。凤九娘不死心,她又扒开稻草,只求光线再进去一些。她的手在颤抖,脸上依然是那种表情:吃惊、害怕、恐惧。这些表情厢泉一丝都没有放过。
就在此刻,不远处的门哗啦一声开了。清晨是如此安静,这声门响就变得无比巨大。厢泉立即闪身用屋子的柱子挡住自己,远远看见黑黑似乎刚刚睡醒,正推门出来活动筋骨。
那开门声音甚大。凤九娘也是吃惊的回头,她若惊弓之鸟,本就惊恐的脸显得更加惊恐。她草草的把稻草覆盖上,猛地站起来,头晕的扶住脑袋,深吸一口气,昂起头朝黑黑走去。
“早啊,黑黑。起得真早。”凤九娘脸色极度难看,声音微颤,但仍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黑黑好奇的看着:“凤九娘,你怎么起这么早?平日里都是我做早饭的。”
“昨夜没睡安稳,今日早早醒了,睡不着,这不就起了。”凤九娘神色不定,敷衍几句,便拉着黑黑进了厨房。
厨房离这边远,视角也有限制。待她们进了去,厢泉便一个箭步从屋子柱子后面出来。他不怕被凤九娘看见——没有什么比乾清的命还重要。
凤九娘听说乾清发冠上有银票,定要早早找到的。如此推断,这个陷阱就是乾清的所在地。不知道乾清是生是死?
厢泉面色严峻。若是乾清生还倒还好,若是死亡,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交代——不论是于乾清的父母,还是对自己与乾清昔日交情。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
但回想方才凤九娘的神情……
厢泉跑到那个陷阱旁,蹲下,如同凤九娘一样掀开稻草。这是一个极深的洞,它一片漆黑。厢泉不由得心里一凉,纵使将一个人清醒之人丢进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厢泉虽然这么想着,下手却是沉稳的,他有条不紊的搬开更多的稻草,让阳光洒进去。当视野恰好足够明亮时,厢泉往洞低望去,却是一惊——
那底下根本没有人!
洞底下只有土堆。看那样子,像是极松的土壤。厢泉暗暗舒了口气。乾清没找到,活人死人都没有,这便是好的了。
厢泉虽然心情松快些,却又双目紧闭,随即睁开眼细细的看了这个陷阱。视角所困,光线并非极其强烈,井底之形态只能看清个七八分——松动的土壤,确定无人。
厢泉向井壁看去,只见上面横着些许腐朽的木头,稀稀拉拉,却排列规律。如同搭好的架子被土壤掩埋,又似是梯子一般镶嵌在土地里。人若是摔进去,这些横木应当能抵挡几分。
乾清若是直接掉入,未必有事。
这种奇特的构造令厢泉疑惑,然而他却觉得不能再拖。观凤九娘的神情,想必她也没料到井下无人。乾清生死未卜,眼下唯一可做的,就是下井查探。
厢泉立即站起,他觉得有些晕眩。昨夜喝酒,纵使酒量不差也是有影响的;而他又彻夜未眠,眼下更是疲劳。洞口旁是凤九娘留下的绳索,厢泉转身步履匆匆,去取灯来照。
凤九娘定然是把乾清扔到了这个陷阱,或者说是大洞里。厢泉眉头拧紧,他想不通,乾清究竟去了哪里?
厢泉取了灯便匆匆往陷阱那里去。走步间,赫然传来一声阴森冰冷的女声。
“易公子这是去做什么?”
只见凤九娘端着盘子直直的看过来。她眯起眼睛,面容苍白,似见了阳光的饿鬼,狠狠的瞪着厢泉。
厢泉转头,看见了凤九娘冰冷而扭曲的面孔——她看见了厢泉手里的灯。她嘴唇发白,眼中包含着毒辣与恐惧。凤九娘与厢泉保持着一定距离,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如同一个孩童看到了关在笼中的猛虎,偏偏想看着,却跑不得、近不得。
厢泉却一下子笑了。凤九娘不理解,他为什么笑的出来——易厢泉此时的这种平和神态,令人感到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