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婷心里一惊,他竟然是踏着湖面的冰走过去的么?
潇潇白雪中,他一人独处于此,所为何来?
她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是来此怀念慕容雪,因为慕容雪曾在梅馆里住过。一念及此,她真想上前问个清楚,但却不敢抬步朝他走去,冰若破了,她便要失足坠入湖水之中。
她站在岸边,隔着一湖冰望着他,离他如有千万里。
亭中的耶律彦看见了玉娉婷红色的外氅,刹那间,他甚至有种错觉,是慕容雪回来了,但转瞬之间他便知道不是。因为,此刻站在湖边的若是慕容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向他,那怕脚下是冰是火,她都毫不在意。
他寂寥地笑了笑,站起身走上湖面。
玉娉婷心悬一线,万分紧张地看着耶律彦,生怕他有失。
他却仿佛闲庭信步,负手悠然而来。
冰雪之上,晨光漫射,他身上仿佛带着一圈光影,如是神祇一般翩然出尘,遥不可及。
看着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她惊魂不定的捂住了胸口,嗔道:“王爷你吓死我了,这多危险。”
耶律彦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枝梅花递给她,笑意温柔:“来梅馆摘枝梅花给你。”
玉娉婷又惊又喜,方才心里的一份不悦和嫉妒瞬间都消失了,原来他踏雪寻梅是为了自己。她接过梅花,喜滋滋地挽着耶律彦的胳膊,走上木廊。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轻响,银装素裹的世界,仿佛只有两人,这场景如梦如幻。
玉娉婷满脸陶醉,娇声道:“夫君,这镜湖的景致真是很美,看着比隐涛阁还要开阔别致。”
耶律彦淡淡一笑:“你若喜欢,便任意挑个地方来住。”顿了顿又道:“除了梅馆。”
“为何?”玉娉婷心里立刻有了酸意,莫非他真的是还念着那个女人?
耶律彦笑了笑,“你去瞧瞧卧房的床,便知道了。”
玉娉婷当真停住步子,进了梅馆。
暗香疏影一见玉王妃来此,连忙行礼问安。玉娉婷径直走到卧房,一看那张光秃秃的架子床,她心里又是惊异,又是好奇。 出了梅馆,便问耶律彦:“夫君,那卧房里的床怎么是那个样子?”
王府里绝不应该有那样简陋粗糙的东西,简直和精致秀雅的梅馆格格不入。
耶律彦嘴角撇起一抹不屑,“一个乡下丫头能有什么品位,好好的象牙床扔了,竟弄了个那样的东西,可笑。”
玉娉婷噗嗤一笑,心里十分舒畅。对啊,若是喜欢,怎么会和离,若是喜欢,怎么会不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任由她睡一张那样的床。如此一想,她觉得自己多虑了。他身边不缺女人,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将来会有更多。但真的置身其中,才发现想要大度宽容,实在是很难。无论爱不爱,她都不想与人分享,因为分享的不仅是感情,还有很多利益。
两人沿着木廊缓缓而行,玉娉婷便走便夸着镜湖的风景,耶律彦道:“这里的确风景很好,尤其是夏天,湖风送爽,荷叶飘香,你若是喜欢,便住在竹馆,最是凉爽。”
玉娉婷嫣然一笑,试探性地撒娇:“兰馆菊馆我也要,春夏秋冬,挨个住一遍好不好?”问完,她忐忑地看着耶律彦,其实是在试他的底线。
出乎她的意料,耶律彦柔情万许地看着她,“好,反正这里以后都不会再住别的女人。”
玉娉婷立刻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神情万分对他道:“夫君,你对我真好,娉婷这一生定为夫君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耶律彦笑笑地看着她:“方才你怎么不来亭子上找我?”
“我怕冰破。”
耶律彦勾了勾唇,半开玩笑半认真问:“你不是说扑汤蹈火都不怕么?”
“哎呀夫君你取笑人家。”玉娉婷以撒娇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不定,没想到他竟然较真于此。
耶律彦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玉娉婷的喜欢究竟真假他不想分辨,但他肯定这份喜欢掺杂了很多东西。许多人都会说好听话,他对这些素来嗤之以鼻。真心不是靠话语说出来的。所以他从不屑于说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便是对慕容雪,也不曾说过,有些话都放在心里。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新婚三日回门,玉娉婷去了后宅和母亲叙话,玉贵山和耶律彦在书房议事,吃过晚饭才回到王府。换了衣服,耶律彦便去了书房。
玉娉婷在房中等候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便又忍不住到了书房寻他。门一开,便见他眉头一蹙,仿佛有些不悦。
“你下次进来,先敲门。”
玉娉婷心里一怔,她在家中宠惯了,去父亲的书房也没有提前招呼敲门的习惯,更何况和耶律彦是夫妻。忍着心里不满,她努力端出温柔贤淑的微笑,娇滴滴道:“夫君,书房清冷,为何不去卧室?”
耶律彦拍了拍她的手:“我习惯在这里处理公事,你先睡吧。”他瞬间放柔了声音,仿佛方才那一刻间的不悦和不耐只是玉娉婷的错觉。
回到房间,玉娉婷看着瓶中那一枝梅花,幽幽叹了口气,耶律彦对她的温存,就像这梅花,香气扑鼻,却是一股冷香,不够热辣。但转念一想,两人刚刚成亲,毕竟还不是很熟悉,再说昭阳王在女色上冷情的名声是京城皆知,府中美人素来如流水,便是慕容雪,说和离也就和离,丝毫不顾念这曾是皇上做主的赐婚。
三日之后,雪化了,打开门,门口的兔子消失不见,连那两个红鸡蛋眼睛都不见了,慕容雪想起那一晚,许泽说过的话。他也要去江南,言下之意自然不言而喻。她当时不知怎么就答应了,实在是不忍看他失落的目光。
她熬了一罐蜜饯米酒打算送到店里给他。非常奇怪,同为男人,他异常喜欢甜食,耶律彦却从不感兴趣,便是她精心做的点心,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尝一尝,好似给她一点面子而已。
她摇了摇头,怎么又想起他。
他已经娶了新王妃,此刻正是柔情蜜意新婚燕尔,也终于不再有闲心来关注自己的动向了。
她盘算着,过完年开了春,说不定就可以动身回江南了,他防备她一时,总不会防备她一世。
玉娉婷的温柔乡或许能化解他心里的不甘和怨愤。
慕容雪一直认为他不肯放她走,是因为不甘自己将和离弄假成真。他一生尊贵,怎么能忍受这样被损了尊严,素来只有他放弃别人,从未被人放下过。
她低头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突然听见身后丁香低声叫了一声“小姐”。
她抬起头,心里一跳。面前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张拢。
她停住步子,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走上前。
马车的帘子掀开着,耶律彦坐在车厢里,看着她走过来。她披着一件豆绿色的外氅,露出藏青色的鞋子,两只手藏在白狐毛的暖袖里,清新静雅的像一枝绿梅,幽幽开在他眼前。
张拢上前道:“夫人,王爷请您上车。”
“有什么话,我在这里听着便是,王爷请讲。”
慕容雪站在车前,并不愿意上去。那狭小的空间里,让她觉得不安全,她好不容易将自己全身都套上了盔甲,不能被他的目光融化。
耶律彦坐在车厢里,暗光下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眸光深邃。
“你若不上来,便会后悔。”
慕容雪问道:“后悔什么?”
“我本想和你谈离京之事,你若是不想,”慕容雪一听,立刻提起裙子登上马车,坐在他对面,激动的问道:“王爷是同意我们离开京城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明眸灿灿生辉。
咫尺之间,耶律彦闻见了她身上独有的芬芳,一股似兰非兰的清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她眼中渴望热切的光芒,原来是真的一刻都不想留在京城,一点都不想见到他,果然豪爽利落,放手之后,毫无一点眷恋。
他心里自嘲,比她一比,自己倒显得婆婆妈妈,优柔寡断。
慕容雪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方才看她时,眼中犹有火光,而现在只余灰烬。
他漠然道:“你若是想回江南,便走吧。”
“当真?”慕容雪惊喜万分,情不自禁跳起来,结果一下子碰了头,她哎呀一声,正要捂住头,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放在了她的头顶,那如云的秀发,在他掌心里如丝缎一般柔滑。
她下意识地立刻避开了他的手,想要跳下马车。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臂,不甘道:“你就这样走?”
慕容雪回眸,明莹澄澈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我一直都视你为救命恩人,所以我从未后悔付出一切,只当是报恩。你若心有不甘,只当是我辜负。从此之后,天各一方,我会在江南遥祝王爷诸事顺遂。”
“你也知是辜负,”他一字一顿,犀利痛楚的目光,仿佛要刺破她身上的盔甲,她的眼眶有些热,鼻端也有些酸,最后看了他一眼,只当是永别。然后扭头便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去。
耶律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他已经考虑了整整两日,也已经做了决断,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竟还是犹豫不决。倒不如她干脆利落,抽刀断水毫不拖沓。
看着那一抹豆绿色渐行渐远,如一抹春光消失在寒冬的街头,他沉声道:“回府。”
张拢替他放下帘子,不敢看他的脸色,眼角余光里,扫见他紧握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显。
既然她不肯回头,既然她已经放下,他又何必苦苦纠缠,既然她已经向往着江南的春天,他何必苦守这京城的冬。从此天各一方罢了,就当是没有过这个人,没有动过心。
可是,为何胸口犹如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