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自古尼僧不可交,淫盗之媒理久昭。
诡托扶乩诓幼女,谁知偏遇小英豪。
且说芸生自打吃完了饭,烹过茶来,点上灯,就不见有人进来。天有二鼓,自己出去一看,原来西跨院门已经用锁锁了。芸生暗道:“这淫尼把我锁在这里,必没安着好意。就是这样的墙壁,如何挡得住你公子爷?”将要纵身蹿出墙去,忽见墙头刷一个黑影,随即蹿上墙头,再找踪迹不见。
你道那尼姑非是出去扶乩,她本与高保商量下的主意,是要与焦家的姑娘成亲。皆因玉姐儿是个孝女,老娘染病,遇在机会上,将她诓在庙中,强逼成了亲,焦家也就不能不给了。可巧这天,宁氏老太太染病,尼姑得信,立时亲身到了焦家。假说给老太太看病,说了些厉害语言,非得扶乩求药才行。可惜少大爷没有回家,在家才行呢。旁边焦小姐问道:“怎么得他在家里才行?”尼姑说:“总得交正子时,在净室之中烧上香,设上坛,把神请下来,将药方开好,方许点灯。这求方的人,得在那里跪着。”玉姐说:“就这个事,怎么单得我哥哥在家呢?”尼姑说:“自然,要是小姐去也叮,我怕你胆小害怕。”玉姐说:“只要求着我老娘病好了,就是赴死去,也不怕。恳求老师爷慈悲,咱们是几时扶乩求药?”尼姑说:“姑娘果有这样的胆量,那可就在今朝。”玉姐连连点头。尼姑也没在焦家吃饭,定下在庙内等她,就起身去了。
回到庙中,与高家送信。少时姑娘到,她把姑娘安置在东院,陪着说了会子话,叫小尼姑预备晚饭。少时,高相公到,她把高相公安置在北院。高相公家人走,她追出来,是叫从人往这里带银子,没赶上。可巧她遇见芸生大爷了。她把芸生大爷安置在西北跨院。先嘱咐好了,预备完了晚饭,她算着:先把高保安置楼上,再把小姐带上楼去,她的大事已完。再找芸生大爷来。
其实后院还有她两个相好的呢!皆是绿林的好汉。一个叫做碧目神鹰施守志。一个叫铁头狸子苗锡麟,又是久已相好,也在她这里住着。今日一见芸生,论品貌固然比他们强到万分。她打算白大爷是寻花问柳之人哪。
闲言少叙。到了天交二鼓,尼姑先见了高保,就问道:“你吃过饭了?”高保说:“吃过多时了。”又说:“这件事可是我的中人哪!没有我,可不行吧!事毕之时,你怎样谢赏于我?”高保道:“我给你修庙。”尼姑说:“不行。”高保说:“给你白银三千两。”尼姑说:“银子倒是小事,还可往我屋中走走,大概没有得陇望蜀之心了吧?”高保说:“妙师父,我要忘了你,必不得善终!”尼姑一笑:“一句戏言,何故你起这么重的誓!”回说道:“我不是丧良心,又把良心丧的人。”妙修说:“天已不早,我把你先送上楼去,可是不点灯。我冤那姑娘就说是请神,必要神仙走了,方许点灯。你就算是神仙,可不定是什么神仙!我把你带上楼去,趁着黑暗,我一躲避,你将她揪住,我就不管了。你可要紧记这个言语,事不宜迟,我同你前往。”二人说着,出了房门,打着灯笼直奔西院。到了西花园,走入西楼,上了楼梯,将高保安放在楼的后炕上。尼姑告诉他,你可别动。自己提灯下楼,又到东院。见了小姐问道:“可吃过饭了?”小姐回答:“吃过了。”尼僧说:“天已不早,你我去吧。”姑娘点头,暗暗祝告神祗,但愿母亲病体痊愈,再来庙中还愿。跟着到了西院,直奔楼来。离楼不远,妙修说:“到楼上可就得将灯吹灭,上边把坛俱都设好。”小姐答应。
将到楼下,忽听上面哎哟一声,像是有杀人的声音,妙修说:“什么!”姑娘吓得金莲倒退,颤兢兢地问道:“上面什么声音?”尼姑说:“别慌!你先在此等等,我去先看看去,多一半是神仙先到了吧。”小姐无法,只好点头。
尼姑人内由护梯上楼。剩了五六层儿,不提防一宗物件冲着自己打来,意欲躲闪,焉得能够?砰扑咚,正撞在自己身上。扑咚是摔倒,咕噜咕噜滚下楼来了,连灯笼顿灭。尼姑是一身的功夫,若非是冷不防,断不至于滚下楼来。她自己一挺身,蹿将起来,也就不敢上楼了,那个灭灯笼也不要了。跑出楼来,哪知道一找姑娘,也是踪迹不见。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个缘故?将一发怔,耳后生风,嗖就是一刀。尼姑总是大行家,听得金刃劈风的声音来,她一闪身闪过,掉头就跑,大声喊叫说:“后头人快来吧!有了仇家了!”芸生哪里肯放。尼姑一想,自己主意错了。本来是喜爱芸生的相貌,谁知是引狼入室。随跑随喊,不多一时,从后面来了两个贼:一个碧目神鹰施守志,一个叫铁头狸子苗锡麟。两个人提着两口利刀,蹿将上来,让过尼姑,就把芸生挡住。大爷一看这两个人,一个穿黑皂褂,一个紫缎衣巾,俱都是细条身材;一个是面如刃铁黑中蓝,一个是灰色脸膛;一个是粗眉大眼,一个是一双眼睛绿盈盈的颜色,故此人称叫做碧目神鹰。
前文表过,二人俱与尼姑通好,就在这里住着。正打算上陕西朝天岭,他们与金弓小二郎王欣玉是盟兄弟。忽听前边一阵乱嚷,两个人亮刀出来,截住芸生大爷动手。三个人两口利刃交手二十多回合,不分胜负。这两个贼焉能是芸生大爷的对手。大爷往下一个败式,一回手,叭!就是一飞蝗石,正中苗锡麟的面门,他掉头就跑。净剩一个人更不行了,大爷虚砍一刀,蹿出圈外,施守志不知是计,抱刀就扎,白大爷一反手,叭!一块飞蝗石正中额角,鲜血直流,掉头就跑。大爷后边就追。
正要赶上,摆刀要剁。就听见嗖的一声,大爷见一点寒星,直奔面门,往旁一闪,当啷一声,那只金镖落地。原来是尼姑赶奔前来交手。未到跟前,遇施守志、苗锡麟脸上带伤,将他们让将过去。回手掏出一只亮银镖来,对着白芸生就是一下。白芸生正要追赶二人,嗖,眼前来了暗器,往旁边一闪身,那只银镖当啷啷落地。尼姑说:“哎哟,好负义郎!咱们两个人素不相识,把你让将进来,待你酒饭,却是一番的美意,谁叫你管我庙中的闲事!靠着你有多大本事,来来来,咱们二人较量。胜得了我手中这个兵器,不枉你也张罗会子,算得个英雄。”说罢往上一蹿,摆刀就剁。芸生往旁边一躲,拿自己刀往上一托,一敛腕。尼姑把刀往怀里一抽,芸生使了个劈山式,一刀剁去。尼姑左手还有件兵器,其名叫轮,是个扁钢圈子,里外有刃。在圈子里头手拿之处,又有一个小月牙护手。芸生刀到,尼姑用单轮要锁芸生这口刀。芸生哪里肯叫她锁住。芸生受过明人的指教,乃是白五爷亲手所教,倾囊尽赠,家里又是富家,习文的时节书籍甚多,习武的时节兵器甚多。除了大十八般兵刃之外,还有些个意外的兵刃。有宗日月凤凰轮,可是双的。今天一见尼姑使的是一柄右手的刀,左手的轮。人家兵刃一到,她先用左手的轮,或是往外一磕,或是把人家兵刃套上。要是大枪、梅花枪等套上了枪杆,顺着枪杆往上一滑,她这个轮是里外锋芒的刃子,往上一滑,人家就得撒手扔枪,她的右手刀就跟上去了。若要把单刀套住,要想拿刀剁她的手,她这轮内有个小铁月牙的护手,就有这个护手挡住,也是剁不着手。故此宗兵刃极其得力。可巧遇见芸生,知道这兵刃招数。有句俗言:单刀见轮莫要扎。
大爷与尼姑交手,总没叫她得刀。开打十几个回合,她就不是白相公的对手了,尼姑终是个女流,到底力软。顿时间,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就知道难以取胜,意欲要走。复见芸生剁了一刀,抱头就走。尼姑方才要追,芸生一反手,叭!就是一飞蝗石。尼姑会打暗器,也会躲暗器,微一缩头,石子蹭着头皮过去,尼姑就跑。芸生就追。尼姑越过房去,芸生也追上房。到了后坡,见她在院中站着,说:“这条命不要了!”芸生下房,扑咚坠落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