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清相国魏裔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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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此时魏裔介便撒缰向老翁跑去。只见老翁已躺在阳坡上不省人事,和其它饥民一样,身上还背着一口大铁锅,穿着一双露脚趾的破鞋,头发蓬乱,破衣不整。裔介端祥片刻后知其是受饥寒而昏厥的。便用手指掐其人中,并不停地叫着:“老伯伯醒醒,醒醒!”老翁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快,小宝,去把粮袋和水袋拿来。”只见小宝从其马上取下了双袋,解开了绳子递与魏裔介。魏裔介边从袋中取出干粮,边对老翁道:“老伯伯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魏裔介看着老翁一口口地把干粮咽下,嘴里长长吐了一口气,唉!——

老翁把东西吃到肚里,打住了心慌定下神来,看着魏裔介道:“看你像是官府的人吧?”

魏裔介点了点头道:“老伯伯去年的收成可不赖呀?为何百姓还要逃荒呢?你能对我讲出实情吗?”

只见那位老翁缓了缓气说道:“这些穷苦百姓都看出了你们是官府的人,你看都躲着你们走,我也这把年纪了,快死的人了,什么都不怕了,实话告诉你,我们在家没法活了,都要向西逃到山区里,官府鞭策不到的地方,那里好找些野果山货什么的可供充饥,保——保命!”

“老伯伯这究竟何故?”魏裔介神色渴望地紧逼一句。

“这还不是因为满贵族他们在马尾巴绑上白灰粉袋,骑着马任意地跑,露出的白灰粉洒到哪里,哪里就成他们的地,把我们用来糊口的良田庄园全都给圈占了,这么一来我们就失去了家园,无法生存了。他们趁机还强迫我们到他们的庄园为奴。百姓都无法承受这像奴隶一样的非人的待遇,所以都纷纷出逃。不但如此,他们还制定了什么《逃人法》,不让这些无法生存的百姓出逃,如果让官府的追兵赶来,这些人不但要被羁押回去重新为奴,而且还要挨一顿毒打,严重的要被处死,甚至连累亲戚朋友,如果有哪里的好心人收养了我们,这样的好人也要被一并论罪。”

这位老翁瞅着魏裔介,一口气把事情原委圆圆全全地倒出来了。

魏裔介闻言,目视老翁自语道:“问题如此严重?让老百姓都无法生存了,唉,我记得还是多尔衮当朝时在满贵族的促使下,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议定过此事,我当时还上疏竭力劝阻,此事后来有所收敛。想不到多尔衮已死两年之余,如今此举还如此猖狂。”

魏裔介话音刚落,那位老翁又开口了:“这位好心的大人,你是在朝为官吧?不知是哪里人啊?”

“噢,老伯伯,我叫魏裔介,是直隶柏乡县人,也就是赵州南临的那个柏乡县。我是在朝为官,不过如今回家守制已解官,如今守制期已满要到朝中吏部报到。在朝时虽然我的官品不高,权力有限,但我曾是朝廷的命官,我要为百姓做主,我定要把此事上奏给皇上,我想皇上听到此况定会痛心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子民吗,亲如皇上的手足,皇上怎会坐视不管呢。我想皇上还会严惩那些打着皇上旗号肥己损民的那些满贵们的。老伯伯请你相信我,饥荒是暂时的,我一定会力劝皇上亲查此事,把汉民百姓的土地马上还归百姓,让人人都重新安居乐业。我到京后会马上禀奏皇上放赈济粮,让百姓先保住一命。”

魏裔介讲完后,视线从老翁身上不经意间移到了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少年身上,只见这几个五六岁、十来岁的小孩用舌头舔着嘴唇,不时地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裔介,紧盯着他手上的粮袋。魏裔介揣摩出孩子们的心思,急忙从粮袋内拿出干粮一一分发给他们,边发边说:“孩子们吃吧,吃吧,这儿还有水,吃了,喝了,就不饿了。”饥饿孩子们一窝蜂似地围拢过来,纷纷扬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哄抢起来。“别急,别急,人人都有份儿。”魏裔介高声劝着。孩子们都拿到了干粮,根本顾不上喝水,一个个狼吞虎咽地痛快地啃着,看着这些挨饿的可怜的孩子们,魏裔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见这边娃子们有干粮吃,远处的饥民们顾不上对官人的胆怯,都迅速地集结过来,渴求得到一点食物填填肚子。魏裔介手持粮袋又对饥民们一一分发。不一会儿一袋干粮发光了,又换了一袋,没了,又换上一袋,很快又被发光了。魏裔介看了看手中的空袋子,对丁小宝道:“小宝,还有没有干粮?”

“老爷只剩下您马背上的那一袋了,我们离京城还这么远,那一袋是专为你备用的!”

面对这越来越多的饥民,魏裔介厉声对小宝道:“小宝顾不上这么多了,听我的,快把那袋粮拿来。”

小宝只好依从,遂把魏裔介马背上的那袋干粮递给了他。

“给小妹妹吃吧,这位大姐您也来一个,那位大嫂您还奶着孩子,给你两个,别把孩子饿着。嘿,这位大哥你饿得都成这样了,怎么拿着干粮不吃呀?”魏裔介边发干粮,边向一位中年男子问道。

“俺娘在那边饿得已经走不动了,这个俺留着给俺娘吃,如果大人你手里还有富余的就再给俺一个,让俺吃。”

“真是孝子,给,再给你一个,快把那个拿给你娘吃吧,听见没有,快去吧。”

魏裔介在一一分发着,这一袋干粮很快又光了。

魏裔介路上的备粮全部分完了,但受饿的荒民却越集越多,黑鸦鸦的一片,都在伸着手向魏裔介乞讨。

“老伯伯,俺还饿,再给俺一点吧!这位好心的大人,你救救俺的孩子吧,他就要被饿死了,老爷,俺娘也快饿死了……”

魏裔介被这求生饥民的渴望声喊得揪心疼。他目睹这绝世的惨状,吩咐丁小宝道:“小宝把你的护卫刀拿来。”只见小宝解下他身上的护刀递于魏裔介,并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大人。

接过刀后的魏裔介又脱下了自身的外袍。递与小宝道:“小宝,用它把我的马头蒙上。”

接过魏裔介的外袍,小宝略有所悟地问:“老爷,你这是要?”

“什么都不要说了,马上蒙上马头!闪远一点。”

丁小宝只有从命,迅速地蒙上了马头。

魏裔介说是迟那是快,双手持刀径直刺向马颈。这一刀正中要害,只见这匹心爱的宝马,不声不响地倒下了。

丁小宝哭喊着跪下,紧紧抱住马头,心疼地对魏裔介道:“老爷,这可是皇上御赐您的极通灵性的宝马呀!”

魏裔介用手抹了把脸,压低了嗓音:“小宝站起来,这马再好,它也是为民所用的牲畜,看看这些可怜的父老,都快被饥饿夺去生命了。我想皇上不会因我为拯救饥民而杀一匹御马而定罪的。我这是在替皇上解救和安抚黎民,皇上会谅解的。”

“来,来,你们俩把你们身上的刀也解下来,帮我把马剥了。”魏裔介又吩咐两位侍从。

随即,魏裔介又高声喊道:“乡亲们,你们身上有背锅的都解下来,那边河里有水,我们就在这里架锅煮马肉吃。”一时间架起了十几口铁锅。有到河里滔水的,有到荒坡上拾柴的,为了生存,忙碌的场景却有十分和谐,大家井然有序分工负责的情景,倒让魏裔介心中略显欣慰的同时,却又有些震颤、酸楚。

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香喷喷的马肉香味飘溢空中。

这香味飘到了每个饥民的肚子里,大家都提上了神,个个都眼馋地看着锅里,那翻滚的肉,恨不得马上塞到自己肚里。

此时,魏裔介又吩咐小宝、二侍从及几位壮年饥民:“你们要做好准备,等会儿肉熟了,你们几个负责护着锅,把肉有次序地一块块割着分给饥民吃,切莫让饥民们哄抢,以免烫伤人,或挤伤人,对饥民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可千万记住!出了问题我要你们几个负责。”

“请老爷放心!”

“这位老大娘你的牙口不好,我先割一块肉给您先尝尝,烂乎不?”魏裔介割下了一块热乎乎的马肉送到了老大娘的嘴里,可老大娘根本没顾上咀嚼,一下子把肉咽到了肚里,连连点头道:“烂乎,烂乎,香!好吃。”

老大娘这么一说,魏裔介随即大声喊道:“乡亲们,马肉煮熟了,我们开始分肉吃,请大家不要拥挤,站好队,每人都有份儿,一个个来!噢……还有,大家的肚子里大概几日都没有着粮食子了,这时候的肚子最虚弱,这肉虽是好东西,但大家且莫吃得太饱,虚肚子吃饱了肉同样会伤身的,都听到了吗?”饥民们早已把那几口锅围得水泄不通了,都眼巴巴地盯着前面的锅口,有气无力地齐声答道:“听到了——”

“那好,分肉吃。”

魏裔介一声令下,只见丁小宝与众侍从手持利刀把肉从热锅里捞出来,一块一块地有序地分给了各饥民。

受尽饥饿的乡亲们手捧大块的香喷喷的马肉,都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得是那样的香甜,那样的自得,全然忘记了此时他们是失去家园、远离故土的饥民了。更不会多想后面很有可能会有当地官府来追捕他们。他们顾饕餮地吃着。

此情此景,令魏裔介触目惊心,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老爷,肉发完了,连锅里的肉汤都被乡亲们喝完了。”小宝奏报道。

“噢,小宝,还有多少人没吃上肉?”魏裔介用衣袖轻拭脸颊。

“多了,下人都数不清了,老爷你看,那边的人见这边有肉吃,都向这边聚来了。”

“老爷我没吃上肉。”

“老爷我也还没吃上肉。”

央求魏裔介的人越来越多,从远处的岔路上向这边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

魏裔介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乡民,再看看小宝道:“小宝把刀给我,把你那匹马马头蒙上。”

小宝只有从命,只见魏裔介双手持刀用力刺去,这匹马不声不响地又倒下了,很快成了沸锅中的熟肉。继续分发。

同样肉很快发完了,肉汤喝光了。

但是乞求进食的乡民还是黑鸦鸦的一片,所有的人都向魏裔介跪下了。这里面有吃饱肉感谢的,有没吃上肉乞求的。面对此景,魏裔介也向众乡民们跪下了:“父老乡亲们,裔介因回乡守制而被朝廷按例解职,但曾经作为朝廷命官的我,未能及时洞察乡亲们的饥苦,未能在乡亲们饿得奄奄一息之时让大家吃上东西,裔介深感惭愧,裔介失职!裔介不是乡亲们眼中称职的良吏啊!”此话说完,魏裔介已是泪湿衣襟,首颅伏地。

如果说魏裔介对父母双亡之时所流下的泪,那流下的应该说是至孝至敬的孝心泪。而此时面对这众多逃离故园饥饿的百姓所流下的泪,那应该说是发自其内心的愧疚的泪,同情的泪。

这时,跪着的众乡民中有一老者昂起头,大声喊道:“魏大人,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官!你对我们的恩德比山还要高,比海还深,请大人不要自咎,我们都不饿了,因为你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装在了你的心里,我们这些所有的老少爷们永远不会忘记你,请大人起身吧。”

看着这宏大的动人场景,魏裔介深知就是再牵来十匹马杀了,也不够这么多的饥民充饥。真正能让饥民改变眼前生活状况的并不在于多杀几匹马,而要从国家的根本典制上来改变现实状况,以恩惠民众。此时,魏裔介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父老,你们现在既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那你们就暂且各自逃命去吧,先想法填饱肚子,保住性命。我魏裔介在此发誓,我会力谏皇上,先开仓放粮,以赈父老,不出几日会让各位父老重归故园,安居乐业。否则裔介日后就无颜再见各位父老!”

说完,魏裔介与丁小宝及二侍从告别了饥民,两人各分乘一匹快马直奔京城驰来。

他们四人披星戴月,辗转一宿,于次日上午赶到了京城,人困马乏,劳累至极。魏裔介看了看这两匹马,又看了看疲惫的丁小宝与二侍从,心酸地说:“你们跟我受累了,三位到府上歇息去吧,我要到宫内直接面奏皇上。”

“老爷,您这样进宫合适吗?”丁小宝打量着自己的主子并提示道:“您现在还被朝廷解着职呢?方便见皇上吗?”

“没关系小宝,我必须壮胆面见皇上。”魏裔介应道。

就这样魏裔介直接朝皇宫这边走来。他穿过宽阔的天安门,径直来到了皇宫门前的金水桥上。刚走入桥的内侧便被侍卫们挡住了。

魏裔介在家服孝三年,这三年皇宫中当班的侍卫不知换了几茬了,谁还认得眼前的这个魏裔介呢?为此只听他们对魏裔介讲:“朝廷有令三品以下官员不得随便入宫。你算哪一级官员啊?”卫兵们上下打量着魏裔介,此时魏裔介也情不自禁地打量着自己。看着自己还带着一身尘土的疲惫,哪还像是一位曾是朝廷的命官呢?就算自己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就这一身着装恐怕侍卫们也不会让自己进宫的。

此时,魏裔介心急如焚,更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