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兵点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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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自行车记事

若干年前,一位个子瘦小的十二、三岁少年,在每个冬日里上学的清晨,都会早早的起床,蹑手蹑脚走进厨房,从碗柜里端出头一天晚上剩下的冷饭,伴着林子里偶尔传来的空灵的狗吠或雄鸡的高吭啼鸣,或炒一碗喷香金黄的蛋炒饭,或煮一碗热腾腾的水煮饭,就着简单的咸菜,匆匆吃完,轻轻关上门,蹬上自行车,穿过飘飘渺渺的薄雾,甩下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直奔学校而去。

这位少年便是读初中时的我。

那时候,我家住在县城的东郊,学校却座落在县城的西郊,上学必须横穿通城,骑自行车需要半个多小时。平时还觉得没啥,可一到严冬数九,骑自行车便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冷风扑面嗖嗖地拍打着我的脸和手,用不了多久,它们就冻得发紫,变得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冬天,我最怕下雨,一下雨,天气会更冷,从我家通往公路的那段黄泥路,会变得更加泥泞不堪,骑着自行车在上面走,粘粘滑滑的,很是费劲。

幸亏蜀南的冬天比较短暂,骑车时能把脸和手冻得发紫的日子并不多。年少不识愁滋味,寒冬过去,很快也就忘了伤冻。如诗如歌的少年岁月,总是像花一般香艳,年少的同学一起上学放学,三、五个人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谈笑风生,说着一些不知天高地远却纯洁无瑕的话题。我们还喜欢互相交换自行车骑,那种感觉就如骑了一辆新车一样刺激。有时,我们还会表演一下自己的车技,把自行车的前轮提起来,只用后轮前进;有时,我们会比赛谁把车骑得最慢,看谁把车停下来后保持骑车状的时间最长;有时,我们把还会双手离开车把,或把双手抱在胸前,或作振臂高飞状。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在夏天骑自行车,我喜欢那种纯朴自然的凉风拂过身上的感觉,炎炎酷热的暑气,总会随着自行车的行进而渐渐减弱。这时的浩空碧得耀眼,仿佛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到神秘的蓝天,我常常一边不紧不慢地蹬着自行车,一边仰头眺望天空,陶醉在这天高气爽的氛围里。偶尔,会有一小朵白云调皮地从我眼前掠过,悠悠忽忽地飘到我身后,再加上清风轻抚,会让我觉得自己幻化成了一只小鸟,飞翔在蓝天白云之间……

最妙的是放学的路上遇到下雨。那雨密密砸砸地从天下泻下,驱走一地灰尘,把夏的热气也给扑灭了,更是把我们那躁热不安的青春调和得清爽透明。这时,我和同学们都会穿上雨衣,冒雨骑车前行,雨衣的前摆会在身体和自行车把手之间形成一个小窝,用不了多久,这个小窝就会积上雨水,隔几分钟就把那个小窝装得满满的,然后看准和你平行前进的一个同学,空出一只手,隔着雨衣,用力将水窝里的水斜着向上拍打到他的脸上,被水打中的同学不恼也不怒,和大伙一起开心地笑起来,一边佯装生气骂拍水的同学,一边等到自己水窝里的水积满后,伺机报复对方,我们便这样在车上打起了热闹的水仗。有时候,一个同学为了躲避水弹的攻击,他的自行车就会突然的偏离原来的行驶路线,撞上旁边来不及躲闪的同学,往一边倒去,结果又撞上另外的自行车,就这样两、三辆自行车哗哗啦啦、叮叮铛铛撞在一起,大伙跌倒在雨地上,开心地笑作一团,任雨水淋湿我们年青的躯体,笑完后,再翻身骑上自行车,继续我们这快乐的战斗。欢笑声和着自行车的铃声一起飘荡在雨中,清脆悦耳,渐行渐远……

车轮匆匆,带走了无忧少年;云敛雨收,送别了悠悠岁月。沿着青春的绚丽地平线,自行车还在人生的大道上纵横驰骋,自行车的铃声仍在我记忆的心海里叮叮作响,历久弥新。

天堂河

离我老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弯弯曲曲地流过,溪水穿过山峦、田野、小桥,汇入了滚滚长江。这条小溪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天堂河。只是我一直不曾明白,她明明是一条小溪,为什么偏偏叫做河呢?

我们家有几块田地在天堂河边。儿时,父母常领着我在地里辛勤劳作,每当我们累的时候,就会去掬一捧清凉的溪水,洗一把脸,让一身的疲惫随着溪水流去;喝上一口,让清冽甘甜的溪水从嘴巴一直浸润到心里,那种感觉,真是爽极了!

天堂河里长着一缕缕青翠缠绵的水草,随着碧波轻轻荡漾。鱼儿们成群结对地在水草间穿梭嬉戏,有时会奋力跃出水面,划出一道银光闪闪的美妙弧线,大颗小颗的珍珠随之溅落在水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偶尔会有一只螃蟹,从水底的鹅卵石下偷偷溜出来,张牙舞爪地横穿过河底,吐出一串水泡,钻进一块大石头下面,找它的伙伴去了。小虾们也闲不住,弓着身子,挥动着他们锋利的剪刀,在水草间不停地忙碌着,给水草们剪栽出一身身得体的亮装。水流平缓的溪面上,一片竹叶经受不住鱼虾们的诱惑,以跳水冠军的姿态,轻盈地从高高的枝头跃下,投入到天堂河的怀抱,荡开圈圈浅浅的涟漪,向着它的欢乐驶去……

天堂河畔的抽水房里,抽水机在轰轰地欢转着,将溪水抽进我们村的水堰里。溪水顺着沟渠,流进水池,成为我们的生活用水;流进水田,浇灌出一个又一个丰收年。村里的小伙伴们,光着身子,一起跳进半米深的水堰里,愉快地打着水仗,溅起的一簇簇水花,盛开在了大伙舒心的笑脸上。

当然,天堂河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是这般温柔,她也有生气的时候。每当夏天汛期来临的时候,上游的山洪、涨水后的长江,两头夹击,一起灌进天堂河,使得原本狭窄的溪面猛地长宽了数十倍、数百倍,只有到了这时候,天堂河才真正成为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河。田地里一些还未来得及收获的庄稼,一夜之间便被洪水无情地吞噬掉了。望着变得浑浊宽阔的河面,人们只能盼望着洪水快些退下,以求最低限度地减少损失。

涨水后的水质变得浑浊不堪,甚至从上游挟来很多垃圾,但也带来了丰富的渔业资源。人们带上各种各样的捕鱼工具,在岸边撒下网、投下篓,抓回鱼、虾、鳝……人们的餐桌上就会多出几样鲜香的美食。当然,洪水一般都持续不了多久,涨上三、五天就退下去了,天堂河又恢复了她美丽多情的娇颜。

随着工业的发展和城市化的进程,天堂河逐渐被工业废水和城市垃圾污染。水草死了,鱼虾没了,螃蟹没了,水里再也见不到任何生物;河水不断散发出一阵阵熏人的恶臭,溪里的鹅卵石没有了光泽,连同岸边野草灭绝了的泥土,全都变成了黑色;河里的水不能再作任何用途,抽水机房也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伤痕累累的天堂河,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她美丽的容颜?

我找不到答案。

小草青青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棵小草,而且这棵小草的根,一直在生我养我的乡村。

在村子里,随处都能见到小草们青青的身影,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河边路旁,满山遍野,一丛丛,一片片,一洼洼,它们在宁静的土地里安静地生长,在清新的空气里默默地开花,在奔跑的季风中悄悄地归于大地。

其实,我倒觉得小草从不曾消失过,因为在我们村里,小草一年四季都有,只是有的小草枯萎的时候,另外的小草又生发出来了,它们从不曾消失,只是换了一身衣裳。

小草不嫌贫爱富,和庄稼里的农作物不同,小草不会挑剔土地的肥瘦,它们和每一块土地亲近,下雨就生,风吹就长,不需要人的伺候。只是,对于那些生长在庄稼地里小草,才会被人们关注,村人会不辞辛劳的一次又一次,将这些小草一根一根连根拔出,不让它们与庄稼争抢养份。这那里是小草的过错,分明是那些庄稼太娇贵,不懂适者生存的道理。

我最喜欢做的活,就是割猪草,这个活对于农村的其他活计来说,是最轻松的,给玩儿似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割满一背篓。要是有几个小伙伴一起割草,那就更有意思了。等到大家将背篓快要装满的时候,就开始玩一种我们村里叫做“打靶”的游戏。

我们选一块开阔一点的空地,找来三根长短相同的树枝,架成一个三角架,立于地上。我们各自拿出一大把草作“赌资”放在地上,站在三角架一定距离的地方,用各自的镰刀向三角架投掷,先将三角架掷倒者为赢,以石头剪刀布来确定投掷的先后顺序。赢者就可以将地上全部的草放进自己的背篓里,然后再进行下一轮比赛。

每次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都是小伙伴们最兴奋的时候,旷野里充满了我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打倒三角架时的呼喊声。赢的人自然高兴,输的人也不恼,大不了再割一背篓草就是了,反正赢的人会等着输的人割满草后一起回家的。我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一年又一年,青青的小草,成就了我童年时代的大快乐,我们的游戏也一定让小草们欢欣,要不然小草为什么会笑痛了肚子,把腰弯得那么低呢?

我喜欢镰刀割断小草的声音,清脆、明亮。我不知道小草会不会因此而疼痛,但我认为小草肯定不痛,就像我们剪指甲一样,一点都不痛,剪过的指甲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又固执地长出来了。小草也一样,用不了几天,小草从被割断过的地方,会又长出新的嫩叶,而且比原来更密、更茂、更青。让人不由得暗暗纳闷,自己前几天真的割过这里的草吗?

经常,我看到满地青青的小草,总会情不自禁地躺上去,将自己扔到小草铺就的大床上,贪婪地享受那份厚实安全、清新舒心的感觉。我摘下一片草叶,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有一种甜中带苦的自然味道。我将耳朵贴近小草,倾听小草与小草、小草与小虫、小草与大地之间的窃窃私语,我还能听到小草的歌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草丛的深处,藏着许多的惊喜,低声歌唱的蛐蛐,不知名的小红花,翩翩飞舞的蝴蝶……当然,也许还会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小蛇,谁家黄狗拉的臭****,被药死后腐烂的耗子……面对这一切的美与丑,小草都一一包容,一如将我们内心的美与丑一一包容,丝毫没有一声怨言。

小草在坝子外,小草在田野外,小草在山梁上,小草的身影一直伸向远方,我不知道,小草能走的路究竟有多远。

草活一秋,人活一世。村里的小草陪伴我走过了童年、少年。我从不曾知道小草的来去,就像城市里的人不知道我的来去一样。

城市的水泥大道上,生长不出青青的小草。当我偶然在公园的绿地里看到人工种植的小草的时候,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展开手掌,轻轻地从小草上划过,没有了村里小草的柔韧;我使劲地闻了闻草的味道,没有了村里小草原始的清香;它们被种植成了方的、圆的、直的、弯的图型,没有了村里小草的无拘无束……城市中的小草,一如农村里的庄稼,如果没有了人的伺候,很快就会死去。

我突然开始无限地怀念起村里的小草。

我就是一棵小草,一个人走,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给自己说话,如同村里的小草,默默生长。尽管静默,但我从不寂寞,因为我的草根在乡村,和村里小草们的根紧紧相连,我们的心是一个颜色。

我是一棵小草,我在大地的深处微笑着歌唱: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