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黑衣大汉竟然便是随风飘的师父天王寺胜猛。英树律又惊又疑,他看着天王寺胜猛,见他身材高大、一张脸四四方方的、额头宽广、双目如电;两鬓有点斑白,年纪却也不甚老,举手投足间极具威势。
天王寺胜猛轻轻拍了拍随风飘的肩膀,柔声道:“不哭!不哭!飘儿一向最是硬气,今天怎么了?看到师父不高兴吗?”
随风飘道:“师父……你……我……”她语音哽咽,话不成句。又过了一会儿才收泪道:“师父……原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可是,那一天怎么会……”
天王寺胜猛站起身来,走到坟墓前面,看着墓碑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不禁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不应该再见你的面。只是刚才若不出手阻止你,后果恐怕不堪设想……飘儿,你刚才差点入了魔道,自己知道吗?”
随风飘兀自全身乏力,宛如大病初愈一般,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这才点点头,天王寺胜猛又道:“若不是我制住了你,这位小兄弟恐怕便要死在你的手下,而你在杀了他之后若是神智不能醒转,便会见到活物就杀,直到自己全身脱力、七孔流血、血从全身毛孔中喷了出来,才会发狂而死……”
天王寺胜猛又道:“就算你杀了这位小兄弟之后能得醒转,但是醒转之后,知道自己关心之人死在自己手下,心中悔恨苦痛,还不如不要醒转,直到战死为止……”
此时明月在天,在这孤零零的坟墓之旁,天王寺胜猛语调低沉、声音沉痛,说到这里时似乎心中有着无限的寂寞伤心。
****神农听他语音有异,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天王寺胜猛的手臂,天王寺胜猛低头对她表示感激,****神农却把头转了开去,眼泪已经滴了下来。天王寺胜猛道:“农妹,对不起……”
****神农低声道:“……若你真是负心薄悻之人,我又怎会……怎会锺情于你?只是……这么多年了,一个活的****神农还是比不上死的冰雪无语……”
随风飘和英树律越听越是惊疑,原来师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看来天王寺胜猛和这药师之间另有感情纠葛。随风飘问道:“师父,什么是‘入魔’?”
天王寺胜猛想了一下,反问道:“你们几个师兄弟自小跟着我,你是我最早收的弟子,你可知我会些什么本事吗?”
“嗯,师父学究天人,除了阴阳法术之外,兼修忍术与侍道。”
“我少年之时,先修阴阳大法,精通特化之后,才改练忍术、又练侍道。初始之时,我以为自己一身兼通三大术而洋洋自得,却不知已经种下祸根……”
“阴阳之术,用的是大自然的力量;其中召唤道更是吸取自然界的各种灵气,加以运用。之后我改练近战系的武艺、却不自知的把自然界的精气蕴入其中。一开始大自然的力量加入近战系武艺中时,自然力量强大,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独到见解,发展出一套极具威力的近战武艺。到后来……后来……”
他说到此处,竟然语音哽咽,说不出话来。****神农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天王寺胜猛叹了口气,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总之,大自然的力量又岂是我辈凡人所能驾驭?到后来,我才发现管控不了,各式各样精神灵气反而过来支配我。其中又以各种怨灵的威力最强,含恨而死的、被冤枉的、死不瞑目的……这些怨灵赋予我极大……应该说是无敌的威力!却也让人盲目,失却人性,只知一味杀戮……我的身体,变成了他们发泄杀戮的工具……”
“所以,我的近战武功,实在有着极大的缺陷!飘儿,尤其是你,虽然身为女子,个性却又比犬神强悍许多,也表示着你有更多的机会入魔;从今以后,若不得已,千万不要与人动手……”
“怨灵的戾气在平时是发挥不出来的,可是人难免有七情六欲,无论是生气、恐惧、哀伤、贪婪……只要是这些情绪在极度的状况下,怨灵的暴戾之气就占据了你的心,让你变成魔物……”
英树律道:“难道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天王寺胜猛并不回答问题,他看着英树律,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天王寺先生请了,晚辈英树律!”
“嗯……你是树律清信的后辈吗?”
“天王寺先生认得先父?”英树律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心中欣喜若狂。
“你的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令尊的影子……瞧你这双大眼睛,可不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吗?树律一族自来与世无争、清心寡欲、只是经研佛道。而且令尊修业专精、令人佩服……‘入魔’的形成与破解之法,就是他推敲出来给我的……”
随风飘和英树律都是睁大了眼睛,要听听‘入魔’该如何破解。随风飘是为了自己的武艺,而英树律是关心随风飘的身体;随风飘武功比他强了许多、年纪也比他大,但自从那一夜自己照护随风飘之后,心里深处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一个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也不管自己的本事差着人家一大截,而只是认为能够保护飘姊的人舍我其谁?况且他也想多知道一点父亲的事迹。
天王寺胜猛道:“我把这件事情向树律清信请教,他悟了三天,又详细问了我练功的过程,以及入魔时的状况,终于得出‘入魔’的一些概念:自己心爱之人,或是真心肯为自己而死之人,当他们的鲜血流在你的身上,‘入魔’就可以破了……”
随风飘和英树律二人不发一语,二人面面相觑,天王寺胜猛知道他们心意,说道:“如此说来,‘入魔’可算得无解,清醒之后,自己……自己心爱之人却死了,还不如不醒的好……”
原来当年天王寺胜猛知道自己的武功里有重大缺失,他是要强好胜之人,日日夜夜思索破解之法,每次与人动手之际,往往要分出许多力气压抑武功中的魔性;他定力竒高,恶灵的魔性在他体内往往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发现了压制破解的方法,却在一次与人争斗之中入了魔,敌人先对他下了毒,然后群起而攻之。他中毒之后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一个敌人在他腿上砍了一刀,他不能逃走,只能束手待毙。当时生死系于一线,想到自己即将死亡,而敌人手段卑鄙,令他又悲又怒、定力大失,怨灵的魔气大举反扑,因而入了魔性。
天王寺胜猛入魔后勇猛无敌,十三个敌人先是分别一一伤在他的刀下,而后被他的‘炼狱’烧了个尸骨无存。他虽然死里逃生、大获全胜,却也失手伤了自己的爱侣冰雪无语。当冰雪无语鲜血溅在他的身上时,天王寺胜猛也从魔性里清醒了过来,可惜冰雪无语伤在要害,终于伤重不治。
天王寺胜猛伤心之馀,每日里便是酩酊大醉、放浪形骸、行尸走肉。一日驾船出海,他也不知要去哪哩,站在船边饮酒,看着海上的波涛万状,喝醉之后掉入水中,当时正当隆冬之际,海上结满了大大小的冰块,他载浮载沉之际被一艘经过的药船所救,船上却是冰雪无语的师妹****神农。也是造化弄人,****神农对他尽心照护,关心呵护,天王寺胜猛醒转之后,仍然是抑郁寡欢,终日不发一语,也是在冰中浸了太久,筋骨内脏受了损伤,武功全失。****神农对她细心开导、关切呵护,终于有一日,天王寺胜猛对她说出自己所有的伤心之事。
在****神农的心目中,天王寺胜猛就有如天神一般,是个天下无敌的人物。当天王寺胜猛和师姐冰雪无语相恋之时,自己曾从远远的地方祝福他们,心中觉得他们这一对,一个勇猛无匹、一个冰雪聪明,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而现在这个天神般的男子竟然就在自己面前,哭诉着自己如何的失手杀了心爱之人、如何思念自己的心爱之人、心中又是如何的悔恨孤寂……****神农发现这个粗猛豪恶的汉子竟然也有柔情的一面,她每日里照顾天王寺胜猛,不禁柔肠顿起、日久生情,渐渐喜欢上了天王寺胜猛。
在****神农悉心照护之下,天王寺胜猛武功渐渐恢复,人也变得有了精神。看在****神农眼里,更是芳心暗喜。天王寺胜猛身体恢复,武功也回复了七、八成,****神农对他情意款款,他岂有不知。只是他爱侣新逝,自怨自伤之际,实在不愿多所牵连,一天夜里,便来了个不辞而别。
天王寺胜猛本为九州人士,伤好之后也不回九州,便在尾张僻静之处找了一个地方落脚。后来更收了几个徒弟,就是随风飘、神武天魁、松岗七宝和犬神。
数年之后,他的多年旧怨小野斯标找上门来。原来小野斯标昔年也曾苦恋冰雪无语,但冰雪无语以其心胸窄小,对他不假辞色,后来更与天王寺胜猛二人坠入爱河。小野斯标的心里,总是认为因为自己武功不如天王寺胜猛的关系。他闭门苦练,费尽心血之后要来找天王寺胜猛的晦气,而天王寺胜猛总是能避则避,不愿与之动手。后来小野斯标知道了冰雪无语的事,更是把天王寺胜猛恨到了骨子里。他当时投入了斋藤义龙麾下,表面上是要来邀请天王寺胜猛入盟,而实际上却是要藉斋藤家的武力除去此一眼中之钉、毕生之仇。
冰雪无语以自己曾对小野斯标无情,对他总是有几分欠究之意,临死之前曾要天王寺胜猛多让着他几分。天王寺胜猛不得已,只好诈死,又怕小野斯标在自己死后伤了徒弟,便叫随风飘他们离开尾张。他法术高强,诈死之事不只瞒过了小野斯标,连心思最细密、最是多疑的神武天魁也被他瞒过了。原来天王寺胜猛召唤式神,令它幻作自己的形体,然后再夺去其全部精气,变成一具尸体。当日神武天魁他们埋葬的其实只是式神,若是今日打开棺木,里面便只有一张咒符。
天王寺胜猛离开了尾张,化作云游僧人。一日在山道上出手救了一个遭受猛虎袭击的药师,巧也不巧,这药师竟然便是****神农。这一次****神农说什么也不肯让天王寺胜猛离开自己,不论他到哪里,总是有一个神情娇媚、惹人怜爱的****神农跟着他,她虽然从不开口表示自己的心意,但天王寺胜猛又怎会不明白?渐渐的,粗猛汉子接受了温柔药师的情意,二人终于形影不离,只是天王寺胜猛心中永远不会忘记冰雪无语,对****神农来说未免美中不足。
日子久了,****神农也看得开了,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往往便想:“他有情有义,当然不能这样便把冰雪姐姐忘了;若是换作我死了,他一定也不会把我忘记……”只是每当看到天王寺胜猛为了冰雪无语伤心之时,****神农难免有所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