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感觉青灯未走,只道:“骨蝶是依着我死去的姐姐塑造的,有什么问题?”
青灯又是一惊,她没料到骨瓷竟主动说这番话,骨瓷原来是有姐姐的吗。他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长大的?
“东西搁那儿,你可以走了。”
小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语气冷下来。
又是这副大人口吻,青灯叹口气,脱掉鞋子走上前,脚踩在草席上。
骨瓷脸微微侧来,微微蹙眉道:“放肆,你这是作甚,这等结界之地岂能容你乱闯?”
话语之间,青灯已经走到骨瓷面前,她低头看看他,然后跪下来伸手抱住了他细瘦的身体,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靠近自己,然后头埋了下去。
“你……。”骨瓷轻微一怔,皱眉刚欲开口,又被青灯喃喃打断。
“我的身体也很冷,但是至少比骨瓷的身体要暖和。”青灯脸埋在骨瓷雪白的脖颈间,他银白如雪的发丝蹭过她的鼻尖,她闭上眼吸了一口气,骨瓷身上有一股淡淡药草味,她不讨厌,“骨瓷我一直在想,你这么小的孩子,又看不见,身子骨这么小,又这么瘦,没有亲人,怎么会成为护法呢,还日日夜夜担当守护无妄城的重任。”
可他又长得那么漂亮精致,仿佛随时会坏掉的玩偶一般,他的体温比她这个活死人还低。
他一直一个人,只能仿造他的姐姐用符纸变出的人偶来陪伴他。青灯觉得,即便她家族被灭,可她长大的过程中有许多人在照顾她,娘亲,紫剑山庄的人,师父,白澪,徐孟天。
“这是我的职责。”骨瓷闭着眼任由她抱着,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蝶蝶说这二十四个时辰你会非常虚弱,所以带来的饭一定要吃,照顾好自己。”青灯松开他,握握他寒冰般的手指,虽然骨瓷看不到,青灯还是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过完这一天她还活着,“我还会来看你的。”
骨瓷的银发遮住他的脸,青灯见不见他的神情。
出了地宫下楼,内心震撼尚未平息,原来蝶蝶只是一介符纸,走下台阶竟见王安生立于一旁面带温和笑意,青灯走来便对她道:“顾姑娘,宫主有令,陪他出趟宫。”
祭祀这么忙碌的日子宫主大人还出宫溜达,真是好兴致。
秋意瑟瑟,青砖铺就的行人道两旁皆是扫在一块堆起的落叶,无妄城里居住有西域人也有中原人,身穿不同服侍来往,朱阁高台,阡陌巷宇,屋楼人家,鳞次栉比,繁华如烟。
集市里热闹非凡,两边叫卖不绝于耳,小摊贩的火炉前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青灯是第一次出宫,身穿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在街头左顾右盼颇为兴奋。
现在想来,真是快在宫里憋坏了。
堪伏渊走在前头,换一身暗红色的简单丝光衣袍,外套一件墨黑长衣,黑发披下,这么一看更是沉默凌厉,隐隐有些骇人的气势,人群中颇为打眼。
青灯跟在后面,两人就在集市街道间穿行。
“宫……公子,这是要去哪儿?”青灯跟在身后忍了好久才开口。
堪伏渊回过头,明明是那般万钧压抑的冷漠背影,回头来嘴角却是一抹笑意,眼里戾气被什么掩住一般再也寻不见,只是空荡荡的淡,他说:“你想去哪儿?”
青灯嘴角抽了抽,宫主大人你到底想干嘛。
她忍不住回想起出宫前王安生的话。
——宫主大人的心思估摸是太上老君都摸不出来,一般随行出宫的都是护法樱桃,樱桃大人跟着教主安慰我们这些下人自然放心,这么五六年下来都是樱桃大人跟着。
说着王安生痛心疾首一拍青灯,说,回宫了要是撞见樱桃大人赶紧绕道走,樱桃护法是宫主大人的死忠粉。
青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抬头问堪伏渊,“听王总管说,公子一般都是樱桃姑娘随行。”
“嗯。”他只管往前走,他身高腿长,青灯不得不小跑才能跟得上。
“那为何这次……。”
“樱桃生得太美,打眼。”堪伏渊扫她一眼,竟微笑道,“你不一样。”
“……。”青灯脸一黑。
果然他一笑就没好话。
容貌问题是青灯大忌,两次恋爱都在容貌上碰钉子的青灯索性闷闷跟在男人身后不说话,这个世界上不是你长得不好看,而是你喜欢的人身边比你好看的人太多。
快出集市时无意一扫,扫到了个卖饰品的小摊子,脚步忍不住停了停。
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姑娘家饰物间,她一眼瞥见一支簪子。
也是支玉簪,簪头雕两朵石榴花,一大一小,含苞待放。
青灯正犹豫是否要上前瞅瞅,前头男人一转身,衣袂翻飞,走到摊子前捻起那支玉簪,青灯赶紧跑上来,心想自己审美跟宫主一个层面上不知是福是祸。
上前一看的确是支漂亮的簪子,只不过质地与做工定是不能与夜凝宫里的比,堪伏渊拿起随意翻了翻,便抬手插进青灯的发髻中,又看了看,唇角勾出一丝笑,转头对摊贩说:“这个多少?”
青灯睁大眼睛,她又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摊贩报了个数,堪伏渊把右手玉扳指退下来抛过去,“身上无现钱,拿这个抵罢。”
那玉扳指一见价值不菲,摊贩那里敢接,那玉扳指就落在摊子上,折射出清泉般的光泽。青灯总算回了魂,小手拉拉他的衣袖,说话竟有些结巴了:“算啦,这哪里划得来,你也送过我一支……。”
“那支不是碎了么。”堪伏渊声音若雷。
青灯僵了僵,他怎么知道的……?
“不然大半夜去水塘里捞什么?”
又劈了一道雷,青灯石化。
堪伏渊不再理她,拉着她的手就走。
青灯心跳得更厉害了,他的手很大,有练剑的一层薄茧,很温暖。
等拉出了人群堪伏渊又将她看了看,少女一脸呆气。
平日里她的神情总是静的,因为已死,所以安静,眼睛却清灵干净,这般呆呆的反而好了些。
况且玉簪适合她,她的肌肤就像玉一样,滑滑的,凉凉的,月色下一身莹白。
青灯手被他拉着,四周人来人往,她竟然没脑子地问了一句:“公子,你这是看上我了……吗?”
男人黑眸中一丝薄光掠过,青灯幡然醒悟,脸色一白,手忍不住收了回来,“对不起。”
堪伏渊定定看看她,甩袖往前走去,青灯跟上,脑子一片混乱。
天,她刚才在说什么。谁会对一具尸体感兴趣?
她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垂下眸。
从集市出来走过一条街道拐个弯,便到了此行目的地。
纸醉金迷,月容娇花吹玉箫。
两边艳妆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门口笑得勾魂夺魄,青灯抬头嘴角一抽一抽望着描金大红牌匾上“玉春楼”三大字儿,写的那是百转千回笔落生风。
堪伏渊一进门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住了。
“哎呦喂,这位公子哥儿好俊啊,奴家还没见过这么俊的~”
“爷,今晚来陪奴家吧~”
“唷,怎么还跟着个姑娘家,这地儿可不是姑娘家来的哦~”
玉春楼白日里尚且安静,只有朱红楼阁上几方屋里时不时传来调笑声,若是到了夜,这地必定灯火辉煌华贵非凡,脂粉香气扑之而来,青灯一时间被那群烟花女子头顶那些琳琅耀眼的发钗晃得眼疼,后退了几步,堪伏渊被这些美艳女子包围也没多大表情,“与楼主说,堪某来见。”
“哎呀,爷,楼主白日是不接客的~晚上也有三位公子排着包了~”
青灯嘴角又是一抽,他这真是来泡窑子的?
此时一名紫衣女子下头,云鬓凤钗,眉目娇艳,款款走到门前对堪伏渊一礼,“公子久等,主子请您上楼。”
于是乎青灯就跟着上楼了,楼内别有洞天,行到深处隐隐听闻琴声,叮咚婉转,声声扣心,悠然中透着哀愁。紫衣女子带他们来到琴声传出的房前,打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房间布置得极是奢华,十六开牡丹黄鹂刺绣屏风,万年楠木雕花长榻,青灯走进去望见弹琴人一愣。
十指如玉,长发如墨,眼波横,眉峰聚,点绛唇,芙蓉面,桃花眼。
一袭竹青长袍,袖口却用月白的丝光鸟羽线刺绣了满满的梅花,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色的里襟。
青灯第一次看见堪伏渊时,觉得世上男人竟生有如此美的容貌,不过身材修长挺拔,肩背宽阔,举止贵气,倒不会往女子那边联想。
可面前这位,青灯第一反应便是好美的女子。
关键是他是个男人,虽是纤细,平坦坦的胸部赤裸裸地告诉青灯这是个男人。这年头连男人长得这么好看,这叫她如何是好。
“竹墨。”堪伏渊开口。
靠窗抚琴的美人幽幽抬头,露出一抹花朵般的笑容来,“你来了啊,渊哥。”
这声音,酥可化骨。青灯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