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再许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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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添妆之贺,秦氏试探

新雨趁夜来,润物细无声。及到清晨,虽云层黯密,那金乌隐约在后,从廊子里抬头看向东天,眼睛里望见的也是浅浅一抹白照,随时要被阴云完全遮掩一般的苍弱,屋檐下积漏淋漓,湿泥底下的寒气幽发,小径上也满是积水,但前不久那场遮天蔽日的风沙到底是被冲洗一净了,枝梢上新嫩却蓬勃的绿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渐进三月了,这一年回暖得早,纵使下雨,也没有再结冰凌。

锦阳安府的这处庭院中,已经开始忙忙碌碌,丫鬟们除下厚重的冬衣,腰肢显出原有的纤细,步伐似乎也比冬季更加轻快起来。

梁嬷嬷脚下的木屐踩出些微的轻响,及到廊沿儿,才在小丫鬟的服侍下脱了雨鞋,刚刚进入厅堂,便看见锦帘挑开处,次间里内管事姚氏正垂着手,因是背着身,瞧不见她的神情,只听那话,似乎隐含着警告的意味。

“娘子还是听奴婢劝言才好,莫再赶忙去卫国公府,今日大早上,夫人就打发了人来请娘子归宁,奴婢也回禀清楚了,说娘子是一早与顾夫人等几个好友约好的,今日赶着去给苏六娘添妆道喜,卓府的来人却说,正是夫人得知这事儿,才请娘子莫要凑这热闹,便是楚王妃,眼下怕也保不住,说是回国公府陪几个待嫁的妹妹小住,实际上却是因为有言官上谏她清白有失,楚王府正打算休弃王妃……”

梁嬷嬷听说这话,心便往下一沉,也顾不得太多,连忙进了屋子,这下便看清卓念瑜绞着一双眉头,手掌都握成了拳,气恼地盯着姚氏。

内管事姚氏是卓府旧奴,卓夫人亲自替念瑜挑选的陪房,当这内管事已经好些年,打一开始,就事事管制,并不怎么恭顺,梁嬷嬷却是念瑜的乳母,又是念瑜生母当年的陪嫁丫鬟,自然忠心不二,时时事事都为念瑜着想,她原本是不喜姚氏常常搬出卓夫人压制念瑜,可今日听说这话,心里却着上了急——娘子无父无母,唯有卓尚书这个大伯算是倚仗,梁嬷嬷是不清楚那些外头的权势纠纷孰强孰弱,她担心的是,倘若念瑜卷在里头,影响了姑爷将来的仕途,又开罪了娘家伯父,今后如何立足才好?

念瑜对姚氏早有埋怨,渐渐就不爱听她聒噪,无奈姚氏身后有卓夫人撑腰,还必须表面尊重着,私下里,便与亲近的乳母多有报怨,梁嬷嬷是担心娘子犯了倔强,为去添妆的事固执起来,得罪姚氏事小,可不能影响了姑爷的前程,又让姚氏得了机会去卓夫人跟前说嘴,挑唆卓夫人这伯母埋怨娘子不听教导。

只梁嬷嬷劝导的话不及出口,卓念瑜已经冷笑了出来:“今日去卫国公府,是我一早就递了帖子的,怎能言而无信?你勿需多说,伯母跟前我自有话讲,只我一早儿就让丫鬟拿了对牌去库房取出贺礼,却被婶子挡了,合着我这主子的嘱咐不管用,拿我自个儿的嫁妆,倒需要你允许在先。”

这话说得姚氏脸色一红,眉梢一挑,竟然当面顶撞:“奴婢也是为娘子打算,郎君眼下在翰林院,将来授职任官,还不全靠着尚书大人提携,眼下大人可是圣上近臣,而卫国公府正被圣上忌惮,夫人既有言在先,不让娘子再与卫国公府来往,说到底,也是为了郎君将来打算,实为一片好意,娘子还是莫要任性。”

卓念瑜被呛得柳眉倒竖,一掌拍在案上:“这是安府,不是尚书府,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轮不着你这个奴婢指手画脚。”

“娘子既是这么说,便看内库管事愿听谁的了。”

姚氏也是立起了眉头,一脸冷讽。

她也算是卓夫人亲信,打自从前,就没将卓念瑜这么一个孤女看在眼里,安家说来也算不得什么显贵,门庭比尚书府本就差着一阶儿,更休论眼下尚书大人正被天家看重,卓夫人有言在先,称娘子一贯粗心大意,打理不来庶务,眼下安家长辈都在天津府,唯有安郎与娘子小两口在锦阳,家里没个长辈照应,她这个伯母自是应当提点。

有卓夫人在后撑腰,姚氏哪还畏惧念瑜?

眼见着主仆俩横眉竖目,梁嬷嬷越发着急,虽恨姚氏猖狂,却又忌惮着卓夫人,正要上前打岔,暂且平息这场争执,才一张口,却听身后一个沉声儿:“好大胆的奴婢,倒要胁起主家来。”

一步抢进次间的男子,正是念瑜夫君安三郎。

睢见男主人,姚氏的气焰才下去几分,却依然没当一件大事,只是往边上又退了一步,稍稍一个垂眸:“郎君宽恕,奴婢本也是为郎君打算……”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在耳里。”安三郎今日休沐,却依着旧时的规矩,卯初便起身去书房早读,用了一早上功才回正房,哪知便听见这么一出,早积了一肚子火,这时往椅子里一坐,便问念瑜:“这奴婢是娘子的陪房,身契可是在你手中?”

卓念瑜已经红了眼眶:“伯母并未交付。”

“那就把人送回尚书府,我们安家,可容不得这般奴大欺主!”

姚氏一听这话,急了,连忙插言:“奴婢可是卓夫人赐下……”

“这是安家,不是卓家!”安三郎极为不耐地挥了挥手:“但凡没有身契在手的奴婢,都交返尚书府,尚书夫人想必也明白道理人情,倘若真是为娘子打算,便该严惩尔等刁奴,若再护短,难不成是要图我安家的家财?如此,我倒要好生与尚书大人理论理论。”

卓念瑜对姚氏的不满已经蓄久,见有夫君撑腰,再不愿隐忍,当即便嘱咐梁嬷嬷把人请出,连着那不听使唤的内库管事,一并送返尚书府。

却待发作了刁奴后,念瑜到底是有些担忧:“也不知伯母的话是否当真……”

“娘子勿受其扰。”只有夫妻两个一处说话,安三郎神色才缓和下来:“昨日好几个言官才来翰林院游说,想争取联名弹劾楚王不顾礼法宗室,逼迫楚王弃妃,同僚们大多不齿那些个政务公事不论,为图私欲但凭谣言造势的小人,乐意搭理他们同流合污者,无非是些私欲横流之辈,娘子与王妃原就交好,国公府既有喜事,道贺是为知己之谊,非但无礙,倘若王妃安然无事,娘子诸多亲近,一有烦难,却避之千里,趋利避害毫无道义,才为可耻。”

卓念瑜心里是欢喜的,嘴上却说:“就怕因我之故,连累了夫君。”

安三郎更加不以为意:“楚王当年虽得先帝信重,却毫无专权之行,别的不说,当年并朔疫情,多亏他处理得当,挽救数万无辜百姓,为此,不惜触怒权贵,就此一事,当得天下士子臣民敬服。今时有奸侫祸忠良,但凡忠直之士皆当公正立场,倘若因为咱们与卫国公、楚王维持私谊,朝廷便打压逼迫,这样的官我不当也罢,省得与那些营营禄禄、贪得无厌之辈交道。”

这个范围,显然把卓尚书也一并框定,实在安三郎对卓尚书奉承奸侫不满已久,听得同僚们嘲讽卓大人堂堂尚书却奴颜媚骨,早生愧怨,恨不能与卓尚书划清界限,又与妻子时有交心,知道卓尚书夫妇虽待念瑜表面慈爱,实际却甚为疏冷,并不曾全心为妻子打算,就说两人姻缘,若非当初楚王妃热心援助,也不能成就。

安三郎越发鄙夷卓尚书的虚伪,今日这一桩事,算是触发了安三郎的积怒,竟全不将卓尚书当作姻长看待。

事实上念瑜虽是孤女,父母也有家财产业,她的嫁妆本是父母所遗,卓夫人明面上当然也不会贪昧,却在陪房上留了心思,安插自己亲信替卓念瑜打理,实际还是想把控侄女,居心实不算贤良。

这事在小门不户不算鲜见,不过对于名门世家来说,卓夫人的手段实在让人鄙夷。

又说卓念瑜,因为这桩不太愉快的家务事,去卫国公府的时辰到底是晚了,这时,顾夫人也就是韦十一娘正点她的名儿:“瞧瞧,阿瑜还与我作了赌,说她势必比我早到,这回可是输了,你几个可得与我作证,让阿瑜赔桌东道。”

今日来与六娘添妆之人,都是旖景的闺阁好友,几个是早约好的,就是为了一齐热闹,彭澜、杨柳的夫家都是锦阳本地望族,她们作为年轻媳妇并不掌中馈,“游手好闲”,自是不会被琐事绊脚,顾家原先是寒门,顾于问父母也都过世,韦十一娘自然得掌家,与卓应瑜一般,都是家中主妇,是以两人才“攀比”上了谁更守时。

六娘人虽寡言,对几个五姐姐的知交却还亲近,专程嘱咐了丫鬟呈上茶水果点,并不嫌弃韦十一娘聒躁,已经算是盛情款待了,及到卓念瑜赶来,连忙道晚,却因在场人多,并不好问旖景返家的内幕,当然众人心中虽为六娘“所嫁非人”抱憾,及到喜事近了,也不会再有言语表示,气氛一时热闹容洽。

却又来了不速之客,正是秦夫人带着大女儿与八侄女也在这日添妆。

黄氏亲自陪着过来,殷勤的态度让韦十一娘与卓念瑜好一番眉来眼去。

刚好二郎苏荏赶上回京叙职候任,夫妻俩这时也回了卫国公府,秦五娘自是要陪着姐妹过来,她的局促显而易见,倒比一贯寡言的六娘更加沉默。

秦夫人是长辈,自是不好与晚辈们过多交流,略微寒喧后,就被黄氏请去了和瑞园,这边儿六娘对秦氏姐妹素无好感,干脆挽了彭澜、杨柳连带着八娘摆下两方棋案,捉对儿“厮杀”去了,竟将秦氏姐妹晾给了旖景招待。

实因董音又有了身孕,不便操劳待客,旖景这回返家小住,倒真助了三婶许氏一臂之力。

三个小娘子的婚事先后扎堆,其中七娘还是许氏的亲生女儿,实有一番忙碌。

秦八娘已经及笄,婚事却还悬空,依着秦相的意思,是想将她嫁入宗室,首选就是虞标的嫡次子,政治意图显然,可寿太妃早就摞了话——只要她有一口气在,曾孙子便是娶个寒门,也不要秦家养出的女儿!

奈何天子也打算赐婚,为这事,正与太皇太后较劲。

秦八娘与秦子若关系还算马虎,姐妹两没什么嫌隙,又因“一致对外”,这日,便先就摁捺不住了。

瞧着韦十一娘等与旖景说得热闹,她竟也过来凑趣,张口就是一句:“不是今日听国公夫人说起,我竟不知王妃返家的事。”

秦五娘便有些着急,看了姐妹好几眼,奈何秦大娘、八娘两个连个眼角都不给她。

旖景回以莞尔:“是我疏忽了,竟没知会你一声儿。”

韦十一娘险些没呛了茶,眼见秦八娘恼得两靥涨红,好险才忍住咳,好心提醒:“阿景,八娘可不是这意思,她家七姐不是在你家为婢么,原本这事,应是瞒不住相府诸人的。”

秦大娘暗诽八妹妹不会说话尽知道添乱,又深怨十一娘刁钻,正色说道:“顾夫人此言差矣,相府早没行七的女儿,楚王府之婢,与八妹妹并无关联。”

韦十一娘便笑:“那么贵府八娘的意思,岂非是真觉得王妃返家需要交待她知情?”

秦八娘有苦说不出,她原是要借这话头,试探楚王妃是否当真提出和离,被先后这么一堵,也只有羞恼的份。

秦大娘自恃见识略胜,一昧替自家姐妹转寰:“八妹妹也是听闻了些风传,关切王妃罢了,我们两家,始终还是姻亲呢。”

作为纽带的秦五娘死死垂眸,银牙紧咬,那神情实在沉肃得紧。

秦大娘微微抬眼,意味深长,接下来的那句话,就越发居心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