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盛世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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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江淮屏障稳如山(2)

但是,苍天给予张巡太多的不公平:没有显赫的家世,出身微寒、仅凭借科举步入仕途,再加上一副天生傲骨,不肯向权贵低头,不肯向世俗屈服,不愿在官场上经营,不愿为了所谓的前途而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就注定了他不属于这个“盛世”的政坛,当李光弼和张介然二人在广场上平步青云之时,他仍然只是一介县令,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为他提供了一次出场的机会,恐怕他将会在县令的位置上渡过自己的一生(但能否安全地、光荣地告老还乡都还是一个问题)。但是,这场闹剧让他名声鹊起,坚守睢阳的艰难程度也注定了他悲惨的结局。

尹子奇的叛军虽说是死伤累累、损失惨重,但是,安庆绪对江淮地区志在必得的决心为尹子奇提供了坚强有力的后盾支持。叛军死伤一人,可以补充十人;物资损失一件,可以补充十件。而睢阳城被尹子奇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补充,将士伤亡一人则少一人;粮食多吃一天,就意味着少了一天的口粮。九个月下来,叛军死伤人数一路飙升,城中伤亡人数也在不断升高,守城将士由原来的一万二千四百人变成了一千六百人;粮食由原来的十三万石变成了颗粒全无,城中的战马、树皮、茶叶、草絮凡是能够下肚的东西都变成了粮食,就连老鼠都销声匿迹了(几乎是被城中将士全部捉住下肚了)!许远虽说要尽量保证守城将士和城中居民的吃饭问题,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种困境之中,他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难道睢阳真的成为了一座孤城吗?张巡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了!

睢阳在苦苦支持,可是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他们手中至少至少拥有数万兵马啊!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睢阳城破吧!一想到此处,张巡的心中便浮起了一丝希望。

“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下命令吧!”南霁云带着三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张巡的面前。

“南将军,睢阳城中军民的存亡,江淮地区能否保住,江山社稷的安危,就全寄托在你们的身上了!”张巡走到南霁云的跟前,将双手重重地放在了南霁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脸色越发凝重了。

“末将定当不负大人重托,搬回救兵以解睢阳之围!”南霁云挺起胸脯,故意提高说话分贝,但是,这句话究竟有多少底气,恐怕在场的每一位人都说不清楚。

“但愿如此吧!当年战国纷争之时,盟国间都要相互救援,更何况今日同为朝廷效力呢?但愿睢阳城周围几郡的各位大人都还保持一颗忠义之心!”张巡自己对此事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也是把握不准,只见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眼中便流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弟兄们,睢阳城中的父老乡亲们正在用一双充满期望眼神的眼睛望着我们,睢阳城中的兄弟们正在用他们的热血谱写着一曲曲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歌!我们一定要杀出重围、搬回救兵,解救我们坚守了两百多天的睢阳城,解救江淮,解救与我们患难与共的父老乡亲!”说罢,南霁云从许远手中接过酒碗,仰天长啸一番,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烈酒,将酒碗狠狠地砸在地上,“我南八在此立下重誓;无论能否搬回救兵,南八我都将与睢阳城同生死、共存亡!若有违此言,犹如此碗!”

“搬回救兵,解救睢阳!无论是否搬回救兵,我等皆愿与睢阳同生死、共存亡!”三十名骑兵同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纷纷将手中的酒碗摔在地上!

郁闷了近十个月的尹子奇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日子,九个多月下来,虽说自己部下伤亡人数已在十万之上,战将损失数以千计,而且还让自己成了独眼将军。但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讲,他和令狐潮相比算是幸运多了,至少他还保住了一条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望着睢阳城,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狞笑,“张巡啊张巡,你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如何?不识时务者最终难逃上苍的审判!我就不信你能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再坚持一年!不出两个月,我就会让你和你的虾兵蟹将们全部去见阎罗王!

“云梯、勾车、木驴这些东西都难不倒你!但是,只要睢阳城中的人们没有了粮食,没有了力气,你张巡纵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回天乏术吧!

“纵然你是诡计多端,计谋百出,我尹子奇只要将睢阳城团团围住,不招你、不惹你,你又能奈我何?”

·······

“禀大帅,睢阳城中又有一队人马杀出!”正当尹子奇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之中时,又有人给他带来了一个足以让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张巡,你这个王八蛋!你究竟还让不让人活啊?”一听到这个消息,尹子奇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两只手不停地打着哆嗦,“你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啊?”

“大人,我们是战还是退?”见到自己的主帅都被吓成这个样子来报告消息的人更是被吓得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问道。

“围住他们!千万别让他们靠近这里,违令者斩!”在鬼门关前晃悠了一趟的尹子奇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立刻会感到惊恐万分!

“是!”从尹子奇的语气中,这个传令兵听出了胆怯与恐惧,同时自己对张巡的恐惧又增加了几分!

“张巡,只要老子还在一天,就跟你没完!”望着睢阳城,尹子奇愤怒到了极点,发疯似地嚎叫起来。

让尹子奇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从城中冲出的那队人马少的可怜,大约只有三四十人,而且战斗作风与往次截然不同。他们并没有把尹子奇作为特定的攻击目标,也没有把目标放在那些衣甲鲜明的将军们身上,而是见人就杀,凡是挡住他们去路的人无一幸免,而且还杀红了眼!让那群围著他们的人心中发毛!

“真他妈一群疯子!”看见南霁云等人如此疯狂,就连平日里杀人如麻的尹子奇也不禁心里发憷。

忽然,南霁云发现了不远处的尹子奇,左手把缰绳一勒,调转马头,右手将钢枪一举,便将一名阻挡他的叛军骑兵从马上挑了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矛头直指尹子奇,策马狂奔而来。

“杀!”三十名骑兵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同时发出了雷鸣般的嚎叫。

“杀!”南霁云大吼一声,一个向他扑面而来的叛军骑兵便活生生的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快保护大帅!”随着一声令下,围住从城中冲出来的那三十名骑兵的人马便如潮水般退去,涌向了尹子奇,将中军大帐围得严严实实。

“尹子奇,老子今天不陪你玩了!驾!”见叛军已被自己成功调动,南霁云再次调转马头,拣了一处最破弱的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朝临淮方向去了!

“这群王八蛋!又阴了我们一次!”望着那群人荡起的一阵阵烟尘,李怀仙狠狠地骂了一句。

“何以见得?”尹子奇转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向李怀仙问道。

“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尹子奇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下令拦住他们呢?”李怀仙气急败坏地吼道:“一个张巡就够让人头疼的了,若是他们再搬来救兵,那······那我们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尹子奇的嘴角再次浮出一丝得意的狞笑:“若是有人肯来救援他们的话,你我二人还能在此谈天说地吗?”

“这又是为什么呢?”李怀仙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疑惑,都是唐朝的兵马,难道就会有人坐视自己友军的灭亡,这于人于己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彭城的尚衡、谯郡的许叔冀、临淮的贺兰进明,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尹子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们拥兵数万,与睢阳近在咫尺,我们围困睢阳已经近一年了,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还没见到一个援兵的影子?难道他们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张巡在雍丘、在睢阳尽了风头,显尽了威风,他们仍是默默无闻、暗淡无光。如果出兵救援,损兵折将的是自己,做好的嫁衣却是张巡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放在他们几人身上,谁愿意?而且,许叔冀就是一根典型的墙头草,谁又敢保证,在关键时刻,他又不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况且这几人之中,谁又有张巡那样的才气和胆识呢?谁能够保证前来睢阳救援就会万无一失呢?他们谁又会拿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来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做赌注呢?”

“哦!原来是这样!”李怀仙信服地点了点头,但瞬间又有了新的疑惑:“难道他们就不怕李亨宰了他们吗?”

“你以为李亨还有李隆基那样的魄力吗?”尹子奇再次淡淡一笑,“十几年如履薄冰的太子生涯,险象环生的生存环境练就了李亨胆怯懦弱的性格。况且李隆基怒杀封常清、冤杀高仙芝、逼反哥舒翰,给唐朝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李亨即使有冲天的怒火,也不敢在在朝中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身上发泄!所以这群人就敢如此肆无忌惮!”

“看来,睢阳城被攻破是迟早的事了!”

“这是肯定的!”尹子奇微微一笑,但脸色瞬间又凝重起来,“我心中有一股不想的预感,有一种莫明的恐惧,这种感觉并不是来自睢阳城中,也不是来自附近的其他几郡。”

“难道大人是在担心太原的李光弼?”李怀仙听后差点跳了起来,“若是他挥师南下前来解救睢阳,那我们的情况岂不是相当糟糕?”

“不可能!”尹子奇坚决地摇了摇头,“太原地处要冲,关系到李亨的生死存亡,李光弼身上的担子并不比张巡轻,而且太原隔睢阳有千里之遥,纵是李光弼想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会是哪里呢?”李怀仙两个眼珠子瞪得特大。

“我也说不清楚!但愿,但愿我产生的只是一种错觉,但愿我的担忧是一种多余!”尹子奇悻悻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说道。

事情的结果真的被尹子奇料中了。南霁云和他率领的三十骑经过奋勇冲杀,斩杀数以百计的叛军,仅以损失三名骑兵的代价冲出了叛军的重重包围,辗转于谯郡、彭城一带。虽说受到了两地的热情款待,但一说到借兵救援睢阳之事,尚衡、许叔冀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万般无奈之下,南霁云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临淮,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颇有声望的贺兰进明身上。

贺兰进明,这位昔日曾在洛阳洪灾之时因为表现出色而受到李亨高度赞赏地高洁之士,昔日曾可以为民请命、毁家纾难的洛阳父母官,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地位的提升,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当年精明干练的他在岁月的侵蚀和官场的熏陶之下变得圆滑世故起来;曾经不畏权贵的他也会因为房琯在他的“御史大夫”的头衔上加了一个“摄”字而耿耿于怀;曾经感弃自己身家性命于不顾,冒着杀头的的危险开仓赈灾的他也会因为自己的身边被安放了一个许叔冀而牢骚满腹!人,难道真的是官越做越大,而胆子越来越小吗?

对于南霁云等二十八人的到来,贺兰进明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在府中大摆筵席,为这二十八名勇士接风洗尘。可是,对于他们究竟因何而来却是不闻不问,他也没有兴趣去问。

“南将军大名威震中原,睢阳城上一箭,命中尹子奇左目。让数万叛军闻风丧胆。更令我大唐健儿欣喜若狂。若是我军中多几位像南将军的英雄,何愁逆胡不灭啊!来!我们为英雄的到来而干杯!我们代表临淮将士敬南将军一杯!”面对南霁云,贺兰进明的脸上洋溢着微笑,举起酒杯一、以尽地主之谊。

“贺兰大人!”南霁云满脸悲戚,就连酒杯也没有碰一下,“睢阳城危在旦夕,还望大人仗义相助,为睢阳城尽一份力!睢阳军民定当生生世世记住大人的大恩大德!”

“哦!此时可以放到饭后再议吗,南将军?”贺兰进明重重地放下酒杯,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极为不快的神色。

“贺兰大人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南霁云望着酒桌上丰盛的酒菜,虽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还是没有拿起筷子,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向贺兰进明求道:“大人,我等出城之时,城中能下肚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就连城中的老鼠都全部被捉住作为了军民的食物。你让我等在此大吃大喝,让张大人及城中一干兄弟在城中忍饥挨饿,你让我等于心何忍啊?与我们生死与共的患难兄弟在忍受着饥饿的煎熬,面对着死亡的威胁,我南霁云心如刀绞,怎吃得下这顿丰盛的午餐!末将在此恳请大人发兵睢阳解救张大人,解救睢阳城中那些正在经受饥饿和死亡威胁的弟兄们,南霁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南将军,”贺兰进明缓缓地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出城之时,睢阳城中仅剩下一千多饿的拉不开弓的病残之士,张大人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啊!”

“贺兰大人!”南霁云起身离开座位,双腿在地上重重一跪,“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的睢阳城还在坚守,不到最后关头,张大人不会轻易放弃的!就是死,张大人也会与睢阳城同生死、共存亡的!末将代表睢阳城的幸存的人们恳求大人大发慈悲,救救睢阳城吧!”

“我等恳请贺兰大人发兵北上,解救睢阳之围!”和南霁云一道来的二十七人一起跪在地上,流着眼泪哀求道。

“南将军,本帅十分佩服,但是你又何必为了一座即将要破亡的孤城而执迷不悟呢?”贺兰进明双眼紧紧盯住南霁云语重心长的说道:“不如你就留在临淮,本帅绝不会亏待你的!”

“大人,末将与睢阳城中众兄弟情同手足、誓同生死!若是睢阳城有个三长两短,南霁云绝不独活!”南霁云双手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是大人千万别忘了,睢阳城是临淮的门户,睢阳与临淮之间形同唇齿,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帅应该明白吧!”

“尹子奇在睢阳就被你们张大人折腾了将近一年,想必已是强弩之末了!”贺兰进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虽说没有能力援助睢阳,但是自保临淮还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大人就忍心坐视睢阳城灭亡吗?你和张大人可是同殿之臣啊!”南霁云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请恕本帅无能为力!”

“哈哈哈······”南霁云从地上站起身来,仰天大笑,震得满屋的人两耳发聩,疾步上前,跨到桌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随行的二十七人说道:“弟兄们,快起来!吃,快吃掉桌上这些东西!吃饱以后,我们马上赶回睢阳,履行当初我们向睢阳父老乡亲许下的承诺!”说罢,便狼吞虎咽般吃起来。

“贺兰大人,多谢今日的盛情款待,若是他日南霁云不死,定当重谢今日款待之恩!”吃完饭,南霁云转过身子,将自己的左手伸到嘴中,狠狠地咬下了食指,把它扔到贺兰进明的跟前,带着二十七人离开了临淮,头也不回地奔向睢阳,“临淮,若是我南霁云侥幸不死,定当一雪今日之耻!”

“大人,刚到任的河南节度使张镐张大人传来檄文,要求我们火速增援睢阳!”当南霁云一行刚刚离开睢阳,就有一个让贺兰进明很不愉快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耳朵。

“睢阳是他的辖区,他当然心急了!”贺兰进明接过公文,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直接扔在了办公桌上,“但是与我何干?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张巡的身上,谁又来保证我临淮的安全?谁又会保证许叔冀那棵墙头草不会在我的背后捅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