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睺跟一群人进了唯一还算坚固的偏殿,被殿内简单的陈设惊呆了,他过的日子不算奢靡,但也没见过哪个来自内域的女尊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呆几年。他扭头看零式,零式一脸难过的表情,又看到腾蛇化出来的极高大的男子解了钟舒敏的束缚,钟舒敏立即冲到姬太面前夺了他怀中抱着的姜昊宇。
罗睺无声笑一下,用手肘戳零式,“嘿,该付钱了吧?”
“姜先生还被关在尊者的空间内。”零式极无奈。
“啊哦!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
几个男子迅速不知从何处搬了一堆医疗设备安置,又有源源不断的婴儿用品送来,一个叫白玫的男人赶了过来迅速清场。腾蛇忘川似乎是姜域内的主事,一把将那青鸾推入产房后笑眯眯招呼这来自内域的陌生朋友,互通了姓名后忘川便将罗睺、零式和姬太一行三人请向琼枝树下坚强挺立的宿舍会客厅招待。
一路上建筑七歪八扭,侍者的小头目们安排人手清理现场恢复宫殿,又有几队十余岁的小朋友组成的队伍,他们穿着简单的白袍子,袍边用金线绣着符箓的花纹。这些小朋友手中握着符箓,在田野间穿行,似乎在汇聚溃散的能量修复符阵,偶然遇见地面裂开的巨大缝隙,便飞奔出去找人挖土填平。
忘川一路走过去,顺手处理了几处路面开裂的位置,用几个简单的符箓收集被压断四处飘散的琼枝树枝。
罗睺早就被这个星球漫山遍野的能量作物惊呆了,他十分庆幸自己来了并且亲自走了这么一趟,目光除了四处打量那些被培育出来的怪异能量作物就是研究黄泉利用了怎样的技术实现这一状态。路过琼枝的时候,罗睺更是走不动路了,这庞大的树遮天蔽日,几盖住大半个山坡,阳光从枝桠间透射下来形成斑驳的亮点,玉色争辉,又不断有异兽上下翻腾。
“罗睺先生,这边请!”忘川笑眯眯定住,回头招呼罗睺,“这株琼枝是姜女降临黄泉后亲手栽种,后来成为鸠雀的育种基地,姜域内但凡有灵智的禽类均出自他手,他最不喜有人窥视。”
罗睺尴尬地摸一下头,抱歉道,“我从来没这样贴近过五级以上的能量作物,忘川先生见笑了。”
宿舍区因为有阵护卫,一切安好,春色兄弟早安排下面的小孩将会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忘川请几人坐了,说了一通很客气的表示感谢的话,罗睺倒是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姬太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去,考虑到自己的大部分钱还在人家手里,罗睺收敛了,装模作样道,“想不到几年没见,姜女居然将一个流放星打理得如此欣欣向荣,实在令人佩服得很。”觉得这句话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幸灾乐祸,罗睺又道,“我们过境边区的时候,有玄女令,整个外域的事务都交由黄泉的姜氏负责,以后咱们要打的交道多了。”
忘川点点头,“还要感谢姬太先生为我们带来如此多的新移民,姜女正在头痛黄泉的女尊数量过少导致的大量社会问题。新人口一加入黄泉,对应玄女和兆丰的需求,我们也会轻松很多。”忘川看人一向准确,出自男人的通性,无利不起早,若说姬太专程来帮助姜女便是过了,他来自是带有目的,但这样一个强悍又聪明的对手,对姜女又有未知的影响力,忘川选择按兵不动,只谈些无足轻重的风月问题。
“内域现在还没有完蛋,但是乱相已现,这一次监察会的军事行动搜罗了世家的军事力量,指望着靠这一场胜仗来转移注意力。有实力的人家是能等的,但是像新移民这样不上不下又被基因病威胁的族群选择面就少了。
”罗睺在做生意这个事情上实在没有节操,当着上一个客户的面承揽下一单生意,“忘川先生若是有意,我便再辛苦几趟帮你运些人来。”
“这要看姜女的发展计划,如果有需求,罗睺先生自然是第一人选。”
春色端着茶水和点心上来,恭敬道,“忘川先生,几位客人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的哪里?”
春色笑,“几处宫殿都没保得住,修复又要费时间,我便自作主张把客房排在甲栋一层的三间套房内,那边先前是为女尊们准备的住处,一应家具都是好的。只一点,靠着乙栋的教室,每天的课间怕是有点吵闹。”
“无妨无妨,我正好去瞧瞧你们怎么上课。”罗睺完全不介意,“反正没事,我要在黄泉稍歇几天,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还要靠你来介绍。”
忘川想了一下,“最近三个城里都乱得很,春色,你去找三张通行证来,免得耽误了先生们。”
春色又道,“我已向空港报备,补齐了两位先生的手续,又在东罗递交了申请,通行证晚间就可以送来。”
“说起来上课,今天先生们怕是没有时间了,你去通知一番,自由活动便罢了。”
春色纠缠,“我若是去通知了,立地他们又有话要说,往返一次费事得很,先生们老是这样三五天便不在,课程都补不上咧。要是女尊们检查功课,又怎么说?今天本来该轮到白玫先生上课啦,他又翘课,不如先生来替?”
忘川笑,“春家几个兄弟,就你嘴巴最厉害!”
“哥哥长大了,不好意思说先生。”春色喜滋滋,“我去通知他们,今天改上忘川先生的课,最有意思了。”
忘川挥手,见春色走了才道,“这些都是姜女从各处搜罗来的少年,没有经过调教,顽劣得很。”
片刻功夫,春色又转回来,拎着一叠课本交给忘川扭着他去上课,忘川便道,“不好丢下客人们,你帮我招呼了,带客人们四处转转。”
罗睺敲着春色机灵,逗他道,“你几岁了?从哪里来的?上的是什么课呢?”
“十三岁了,来黄泉的时候我才一岁多呢,记不得从哪里来的了。”春色好奇,“叔叔们从哪里来的?”
“内域啊。”
春色羡慕,“我没有出过黄泉,哥哥也只有去过兆丰,外面的星球是不是都很繁华?”
罗睺摸出来一个亮色的小珠子打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中小珠子破开,机械扭曲的声音,一个指头大小的机甲模型组装完成,小机甲在地上做出各种灵活的翻腾动作,春色看得眼都不眨。
小家伙虽然机灵,面对新鲜的玩具也没把忘川交待的任务丢到脑后去了,羡慕地看了几眼,还是坚持带他们出去逛。
“我们去看看忘川先生上课好了。”姬太出声。
春色向姬太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好啊,忘川老师教下棋和符文。”
“符文是什么?”罗睺好奇。
“就是各种能量的具现。”春色一点也不藏私,跨过楼间的操场,指向建筑的外表,“墙壁上的那些就是符文啊,很多很多的符文会组成符阵,这些都是女尊亲手画的。”
姬太仰头看去,长发几乎垂地。
春色又看了一眼。
“小家伙,你在看什么?”罗睺摸一下春色的头。
春色扭开,“他看起来好像姜昊宇哦。”
“是姜昊宇像他好不好?”
春色反驳,“我只认识姜昊宇。”
远远便听见教室内吵杂的童声,走近了看,便是一间大教室,人员混杂,从三岁至二十岁的少年均有,肤色各异,服装略不相同,按照身高排列。教室陈设简单,一头是投影仪,前排有坐是给年纪小不耐久站的儿童,后面便是站着的少年们,忘川站在讲台上,背对投影,投影上是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符文,他用手指不断挑出一个来,讲解其能量属性及获取方式。
春色喜滋滋站着看,突然仰头道,“是不是很厉害?”
“什么?”罗睺和零式疑惑道。
姬太笑,“是的。”
罗睺手摸下巴,目光落在前排,一整排的三四岁小童,连坐都坐不太稳当,但居然也认认真真在纸上描着什么东西,姜昊宇坐在一排正中央,浅浅的银发趁着玉白的皮肤,尤其显眼。姜昊宇身边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姑娘?罗睺吓了一大跳,眼睛瞪圆了看,是的,小姑娘,他伸手,颤抖着,“女尊也要上课?”
春色丢一个奇怪的眼神,“为什么不?姚复可聪明了,老师讲过一次的符文都记得住,还能自己做符阵!”
“她妈妈愿意?”零式还记得那个凶巴巴的姚女。
“当然啊,她说姚复一个小女孩上课没意思,把别的女尊家的小姑娘也抓过来啦!不过,姚复就要和姚女一起去更外域的地方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呢!”春色稍微有点舍不得,“不过,姜女说了,等我十六岁了,我也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姬太问。
“大哥哥符文和机械都强,流川把他拉过去了。四弟符文最厉害了,姜女说要收他当徒弟。我和二哥符文也不成,机械也不会,但是忘川先生说我们可以去当商人,把黄泉的东西卖到各个星球去。”
“黄泉有什么呢?”姬太道,“外面有一片能量化的土地,你们卖粮食?”
春色偏头想了一下,“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吗?我才不说!”
姬太笑一笑,眯眼看忘川讲课,“制作符笔和符纸的课程,谁教呢?”
“姜女啊!”春色很干脆道。
罗睺笑,“嘿,你这样说出来,不也是被套话啦?”
春色皱眉,“才不是!姜女说符文的系统是很好用的,推广开去,用的人越多会的人越多,宇宙的能量利用率就越高,这是很好的事情,所以关于这个,没有什么不能对别人讲的。符文学习很难啊,我们黄泉这么多人,每个月老师们都会去城里授课,有能量感应的可以来这里上课,但是选了很久人数也没有上万。上次办符文大赛啊,第一名才做了一个阵图,还不是复合型的,就这样姜女都很高兴,奖励了一张飞毯。”
“什么飞毯?”
“用金线在毛毯上编织符阵,利用空气可以自己飞很高很远很久,比飞行器都还好,而且省能量。”春色羡慕极了,“等春末学会了,也让他给我做一个。”
“你这小家伙,崇拜姜女得很啊!”罗睺又摸一下春色的脑袋。
“当然啊,姜女很强,给我们吃的,把我们从城里带出来,还请老师给我们上课。”春色伸手指点,“看那边那些黑皮肤的,从鬼门来的呀,他们比我们更可怜,来了黄泉才知道米是什么味道。姜女说,外域还有很多很多那样的人,她可能救不了全部,但是她救的那些人长大了会利用学会的符文去救更多的人,总有一天外域也会和内域一样。”
罗睺忍不住嗤笑一声,春色马上变了脸色,“你不相信?”
罗睺双手举起投降状态,“我当然相信,我已经被姜女这样崇高的的理想惊呆了。”
春色恨恨,不理睬罗睺,双手扒在窗台上,并不和罗睺争一时的口舌,“先生们,上课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城里转转吧!”
“不,就在此处吧,等待姜女生产的消息。”姬太拒绝了春色的好意。
忘川讲完十个符文,布置了作业让学生自己交流画符的心得,走出教室对姬太道,“会围棋吗?”
“略通。”
“下堂课围棋,正愁找不到样板,麻烦你来和我对一局。”
姬太颔首表示赞同,忘川道,“从规则开始给他们讲起,懵懂得很,我上得也实在无趣,正好正经对局一场给他们瞧瞧。”
教室宽敞,棋台早就摆好,两人净手,焚香,对面坐定又分了黑白,专心对局。
春色招呼了立地并几个年纪大的将棋局投影在墙壁上,又记棋局,看着年纪小的不让嘈杂,还要分心不让零式和罗睺乱跑去了机密地方,实在忙得很。
姜昊宇丢下手中的作业,爬到棋台下方,眼眶还能看出红来,手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但纱布上隐约有血色。姜昊宇靠着姬太坐好,一个略小一些的女娃又挤上来,硬趴在忘川的腿上,黑眼睛咕噜噜转,看看棋子又看看姬太。
“作业都做好了?”忘川漫不经心地布局,关切姚复。
姚复点头,“姜昊宇没做完。”
姜昊宇反驳,“下棋不要说话。”
姚复嘟嘴,牵着忘川的衣袖,两个小家伙头靠头挤在一边。
时间过得安静又漫长,教室内只有棋子敲击棋盘清脆的声音,青烟寥寥,余香悠然。
姬太提起白字,安稳地落在盘中央,忘川拈起黑字,保持思考的姿势凝了半晌,这才落下。
姜昊宇抬头看姬太,圆鼓鼓的眼睛尾端上翘,卷长的睫毛下卧蚕勾出清丽的曲线,“忘川先生好厉害的,妈妈就从来都没有赢过。”
姬太微微一笑,伸手捏了一颗棋子便要落下,玉白的食指按在棋子弧形的面上,微有冷光。
一声悠长的钟声从山上传下来,打破一室清辉,姬太仰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忘川端起身侧的茶,“应该是生了。”
果然,只片刻功夫便有侍者匆忙的脚步奔来,姜昊宇胖胖的身子跳起来,“我要去看!”爬下桌台便要跑,不过三四步,便被一双手抱起,跃出教室奔上山坡。
春色诧异抬头看消失的三位客人,拉拉忘川的衣袖,“先生,人都走了,你还下吗?”
忘川对着残局,“大概差不多了,没有必要再下。”
“那位姬太先生,很厉害吗?”
忘川将残局封好,步出教室,迎接他的是更喧哗的锣鼓声以及很远就能听到傻鸟清脆的声音。
“我有女儿了啊!啊哈哈哈哈”
忘川微笑,“长于布局,精于计算,极富耐心,善于等待,这样的对手,很难缠啊”
春色嘟嘴,“那先生是输了还是赢了?”
忘川敲一敲春色的脑袋,“人和占了极致,于天时上便有缺陷,这最后一子”
“啊,那先生就是输了?”
忘川用力揉乱春色的头发,羞恼,“下棋论的是心境,若论输赢便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