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青琅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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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这些日子,医馆的生意似乎清淡了许多,有时候一天也难得有一个病人上门。

秦燕慈不以为忧反以为喜。谁说卖雨伞的希望天天下雨,棺材铺的老板希望天天死人?如果照这样的推理的话,那么医者是不是要企盼人人生病才好呢?那岂不是与行医者的最终目的相悖吗?其实,没有人上门,也就意味着镇上的人们身康体健吗?医者无人可医,这才是医者的最终目的!

说是如此,秦燕慈也知道,并非自己的思想境界有如何地崇高,其实,很大程度上这都是仰仗了凤逸轩赠送的银子垫底,那笔价值不菲的礼物让她根本就用不着为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而担忧,没有病人上门,她当然是落得一身轻松了。

其实,闲下来也好,她每天就看看医书,制制草药,气色也好了许多。再加之,林修在的时候,为她搜罗了不少的医学古籍,刚好趁着这段日子沉下心来仔细研读,更觉得古代中华的医学真是博大精深,受益匪浅。

正看得入神,只觉得眼前多了一个阴影,看来,又有病人上门了!

“请问是问诊还是切脉?”秦燕慈的眼睛还盯在手中的书上,不是她高傲,实在是因为刚好看到兴头上,难得有些不舍了。

“我得了相思病!”一个男人的声音,含着些不羁与故意调戏的味道在里面。

难道打发走了一个花花太岁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无聊的人吗?

秦燕慈手中的书几乎掉在了案上,秀丽的面庞上却是浮了上一抹欣喜的笑意——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来到这个异度空间,就与这个声音的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拯救过她,戏弄过她,也温暖过她,曾让她气得咬咬牙,却也是他,为了治她脸上的伤舍了性命去抓什么沙漠赤狐,是他时时刻刻记挂着她的安危,在她身陷囹圄的时候,不顾危险去救她,默默地安排人照顾她……在这个世间她要感谢的人很多,那么,腾风,绝对是其中一个!

来的人正是腾风!他依旧是如从前般的英俊,而且身上还多了些从前没有的傲视天下的王者之气,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丝质长衫,更显得魁梧挺拔,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深邃明亮,仿佛夜空中所有明亮的星辰都尽数落入了他的眼瞳,而此时却更透着些隐藏不住的深情。

“腾风,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秦燕慈喜得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的欣喜似乎感染了腾风,他棱角分明嘴唇微微上扬,牵起一个有些调皮但却十足温柔的微笑,他用最深情绵长的眼神凝望着她,温柔地道,“我想你了!”

“你还是这样——贫嘴!”不知怎的,秦燕慈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心里却暗道,从前总是把腾风当成自己最好的“哥们”,在大漠时就常常与他在一起插浑打科,虽说曾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但多多少少与当时的情境有关,自己怎么会——忙敛了心神,正色道,“说正经的吧,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听千羽说,你被人劫持了,我——我们都十分担心!我派人四方打探,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直到前日,有人报在暮原镇出现了一位美若天仙、医术高明的林大夫,开了一家叫‘杏林春暖’的医馆,我料想十有八九是你了,所以,我就赶过来了看看!”腾风语气亦正亦邪,却听得秦燕慈心中微微一震。

天下何其之大?想要找人,无异于沧海寻栗,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决意要躲藏起来的。这一番话,他说来轻松,却不知道花了多大的气力。

腾风能够找到她,那他呢?那个尊贵无比的帝王,若是他有心要找她的话,是不是也能够找得到呢?他又怎么会来找她呢?三千后宫,又是何等的姹紫嫣红啊?——想着想着,一股莫名的酸意如同潮涌般从内心最深处蔓延开来。

“你怎么了?”见她神色忽变,腾风有些奇怪,只道她是惊异于自己的到来。

“哦,没什么!”秦燕慈微微抬眼,唇边浮上一朵小小的笑,“你刚才说到千羽,千羽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她不在京都了!自你走后,我就派人把她接走了!”提到千羽寒,腾风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暖和感激,“一个女子留在那样的是非之地终究还是不方便,她也该歇歇了!”

秦燕慈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千羽寒的情景,那次见她是在梨园,她是那样地素雅清丽,容颜清冽如雪,气质高傲似冰,当时她就很奇怪,这样一个轻灵如同初融冰雪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刘庆成的帮凶?

果然,事后她才知道,千羽寒居然是腾风的侍婢,以天香阁为掩护,为腾风收集情报资料。

“我亏欠她太多了!”腾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又笑着道,“现在她过得非常好,知道我来暮原,还嚷着要同来!”

听腾风这样说,秦燕慈心中不由得一动,只有傻子才看不出腾风的来意,而她与他之间,真的会有结果吗?

思量片刻,秦燕慈终于开口,“千羽——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秦燕慈静静地凝视着腾风,眸中有稍许的犹豫,但终于还是开了口,“我知道,她很爱你——”千羽寒为腾风所作的并非只是出于一个婢女的本份,与她相处的日子,她已经看出,那个女子对腾风的一片真情,况且,她也知道千羽寒虽然沦落风尘,却也只是以此为掩护,依旧是冰清玉洁的。再或者,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原因,而是因为腾风的身份——那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秦燕慈的思绪被再一次打断,迎头便撞上腾风英俊的脸,方才的笑容已经凝固在嘴角,然后快速地散去。

秦燕慈有些费力地舔了舔嘴唇,竭力让自己变得轻松自如,可是却依旧是觉得口舌沉重如同千钧,“我的意思是——你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

“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珍惜眼前人吧!”半晌,秦燕慈呐呐地道。

空气就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凝固,腾风眸上的光彩也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低着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眼再一次凝视着秦燕慈,墨黑的深瞳仿佛穿越了重重深夜,焕发出更为炙热的火焰。

腾风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重重的无奈,他淡淡地道,“我感谢千羽,千羽对我忠诚,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俩人就能够在一起生活。千羽对我的感情,正如我对你的感情,你若是要我接受千羽,那不仅是对她的残忍,也是对我自己的残忍!更是对我们——这段感情的残忍!或许你会说我自私,感情这东西该自私的时候一定要自私!”

“我知道,你的心中放不下他!我也曾经痛苦地作过抉择,无数个未眠之夜,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若我是真心爱你,我就应该要成全你们,并且真心为你们祝福!可是现在呢?现在又如何?你们没有在一直,现在的你孤身一人在这偏远的小镇过着孤独的日子——我不忍!我也感谢上天,再次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向从前一样地愚蠢与怯懦!”

“或许,我并不值得你这么为了我而付出。”秦燕慈静静地听完腾风的话,苦笑着道。

“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腾风似乎下定了决心,道,“我也不愿意再瞒你,我并不是孔雀王朝的人,我是赤龙国的储君。”

孔雀、赤龙、虢三个大国各守一方,数百年以来,成三足鼎立之势。若说孔雀国的繁荣富饶是得了天时地利的话,那么赤龙的强盛就完全是自力更生的结果。秦燕慈也曾听说,赤龙与虢从前皆是贫瘠,然虢好战,靠着战争与掠夺变得强盛,而赤龙则是在现任的君主治理下一步步地走出贫瘠,现如今国泰民安,地位直逼孔雀国!赤龙国的储君——也就是未来的君主,摆在他面前的是怎样的一番锦绣山河!可是,若是这位储君未来的妻子是别国的弃妃的话,那么,他还能够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安枕无忧吗?不!决不能让他断送在自己的手里!

秦燕慈的心就那一刻瞬间轰塌,随即又变得坚固无比——一次出于好奇,她凭记忆描绘下了腾风身上龙的图腾,去问凤逸尘,却被告知,那是赤龙国皇族的标志。

“你从哪里得了这个图?被发现是要当叛贼的!”那时候,凤逸尘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告诫她。

她笑着敷衍过去,心中暗惊,腾风的身份果然不同寻常。她只料到他是皇族的子弟,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腾风啊腾风,不是不去爱,也不是不想爱,只因为爱对我而言,已经是一件奢侈品,而你,却有比情爱更为重要的事要你去完成。你对我的情意,我又如何不了解呢?所以,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毁了你!

她淡淡地抬起眼,唇边那朵微笑的小花已经消逝不见,深不可测的眸子仿佛结了冰,她就那样的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语气也冷得让人惊心,“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是想要试探我吗?我选择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他是不是王!腾风,你不懂我!我——也错看了你!”

“林琅,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腾风未料到她会这样说,急忙争辩道。

“行了,我的心里很乱,你一路奔波也累了,我这里不方便,你在镇上找个客栈休息吧!”秦燕慈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说冰冷决绝的背影。

“林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好吧,我走!”腾风将目光投向窗外,眸中痛楚依稀可见,“今天是初一,八月十五,我会再来——我希望,那个时候你会想清楚!”

“八月十五?这算是最后通牒吗?”秦燕慈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的炊烟,袅袅娜娜,如同无忧少女的裙摆,讥诮道,“如果,那个时候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呢?你会如何?赤龙国的太子殿下,你会向孔雀出兵吗?然后,像虢国一样,又燃起一场新的战争?”

腾风呆住了,似乎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话语竟然出自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之口,她是这般饶有兴致地挖苦他,如冰若雪的容颜带着残忍的嘲讽。这真的是她吗?是他在大漠中结识的那个温婉灵秀、睿智聪敏、胆色过人的女子吗?大漠一别,他失了心,冷月宫的再见,他丢了魂,他什么时候为女人如此地执着过?执着到内心只剩下惶恐和不安。

可是,眼前的她为何如此地陌生呢?一样的容颜,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是时间改变了她,是磨难重塑了她,还是她原本就是如此,一直以来,他真的如她所说从来就未曾懂过她?

忽然,腾风很怕再去追究其中的原由了,因为一旦知道真相,自己思念了那么久的影子会瞬间破碎。

过了许久,腾风才轻轻地道,“或许,你真的变了?或许,我只是一厢情愿!”

腾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杏林春暖,秦燕慈一直保持着那个倔强的姿势,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依着门,望向远方,早已没有了腾风的背影。强忍住的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从此天南地北,形同陌路。他不是已经答应离开了么?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会疼,可是,我为什么还会有不舍呢!秦燕慈啊秦燕慈,为什么幸福到来的时候,你总是不能把它牢牢地抓在手中,而是轻易地让它从指间溜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