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青琅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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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是谁?”秦燕慈瞪大了眼睛望着林修带过来的这个灰衣人,已经过了医馆看看病的时间了,难道又有急诊吗?

放眼望过去,灰衣人高大挺拔,全身上下严严实实地藏在了一件灰色的朴素的宽大袍子里,墨色的发如同流淌的泉,简单地散在肩后,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的脸已经隐藏在了一个墨色的玄铁面具里,冰凉却极奇精致,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忽然,秦燕慈的脑中掠过一只蝶,银色的蝶,那也是一个面具,面具下是一张绝美的脸——

虽然没有看到男人的脸,秦燕慈却固执地认为,这应该算是一个极年轻极好看的男人。

他就那样跟在林修的身后,不紧不慢地来到秦燕慈的面前。本来,如他那般普通的人很自然的应该会被林修的儒雅温**气所遮掩的,可偏偏,当他们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秦燕慈的目光竟然彻底地被他所吸引。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清冷、高贵的气息,如月华,如星辰,高不可攀,可是,却又让人觉得温暖,想要去靠近。

很奇怪,这个第一次见面,本该是应该觉得很陌生的男人,却带着一种让秦燕慈觉得极熟悉,甚至是依恋的味道,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以前,从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她也曾深深地感受过。

那一刻,她不禁有些恍惚。

注意到秦燕慈有些疑惑的目光,林修依旧是平静而温雅地笑了笑,转身把灰衣人带到秦燕慈面前,介绍着,“这是念奴,是我先前在军中的一个侍卫,说来也是巧,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然后,林修上前俯在她耳际低语了几句,“他在一次战争中脸受了伤,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有——他的嗓子也完全破坏了,所以,他不能言语,不过幸好听力还在。”转而又大声朝着她道,“我与念奴在军中多年,他为人是极踏实的,我想,现在医馆的生意也好了,不如,我们就留着念奴在这里帮忙吧?!”

秦燕慈木然地听着林修的介绍,过了老半天,才缓过神来。

哦,原来如此!原来只是林修从前在军中的一个旧识而已!那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也就不难解释了,必定是来自于军中吧!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如此地多心了呢!

可是,为何听到林修解释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竟然会升起些莫名的失落与惆怅呢?——又不禁轻叹,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还在奢望、期盼着什么吗?难道还盼望着那个人能够放弃大好的江山、如玉的美人,乔装打扮、隐姓埋名来这个偏远的小镇来找寻自己么?那只是琼瑶阿姨的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秦燕慈啊秦燕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生死离别,再多残酷的事都已经经历过了,怎么还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瞎想呢!

边想着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起来,忙抬了头,温和地朝着那个叫作“念奴”的男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却不料正好碰上那双幽深清冷的眸子,幽幽凤目中竟然——流转出浓浓的温情,还有些令人惊心的东西,说不清是思念还是忧伤!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神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的!

秦燕慈错愕,定神凝视,却发现念奴已经敛了眸,那份神采也已稍纵即逝!再看时,已经回复了先前的清冷与平淡,玄铁面具之下,叫念奴的男子就像一潭千年无波的古井,以沉寂的姿态存在着。

“当然!你说的是!医馆里——真的很需要人!他——他留下吧!”秦燕慈呐呐地低声道。

从此,秦燕慈与林修的世界中又多了一个叫作念奴的沉默的男子。

不知道念奴的到来于林修意味着什么,那应该是久别重逢之后的惊喜,异地遇故知的珍惜吧!他们两人住一间房,很晚很晚房中还亮着灯。

可是,对于秦燕慈来说,似乎没有感受到多大的改变。因为声带受损的原因,念奴不能言语,所以,杏林春暖里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是那整齐的柴垛,那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庭院,那后院新种下的新鲜水灵的青菜——都让人觉得这个沉寂冷僻男子原来还默默地存在着,原来也是这样的细致温暖的人。

念奴不常在人前露面,也许是怕自己的模样吓着了人,也许是心中犹存着些自卑。但是秦燕慈却总是隐约觉得那双沉静却略带着温暖的眼睛时时在注视着自己。

也曾装作无意地向林修询问过念奴在军中的遭遇,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好奇,也仅仅是出于一个女人对一个在残酷战争中受到伤害的男人的关心,在她而言,那样的男人心中应该是伤痕累累的,既然有缘在同一个屋顶下生活,关心自然是不能少的。

可是,对于她的询问,林修似乎早有准备,答案很简短也很明了,就一句话——他是在两军交战中受了伤,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这似乎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个回答,可是,这又似乎是最无可挑剔的答案了!虽然秦燕慈实在是找不到这个答案的破绽,可是直觉却告诉她,林修好像想要隐瞒着些什么。

秦燕慈没有再多问,还能企盼林修作怎样的回答呢?还能希望这个叫念奴的男人身上有着怎样的曲折离奇呢?毕竟,传奇——只属于杜撰的故事。或许,林修真的不知道,念奴不是不能说话吗?那么,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也只能他自己知道了。

天凉好个秋!

转眼间,暑去秋来,天气忽然就变得凉爽起来,太阳依旧是明晃晃地,但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毒辣,风也不是夏日里的枯燥沉闷,而是凉爽到了骨子里的,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桌上是三荤一素一汤的家常菜,家常豆腐,小炒干笋——倒不见得是什么色香味俱全,但却胜在平淡朴实。

秦燕慈、林修、念奴三人如同往常一般,在院中摆上了青竹桌,紫藤椅,准备吃晚饭了。

从前念奴是不与他们同桌的,他总是默默地做好一切,然后默默地离开,后来,是在秦燕慈的再三要求下才又重新回到桌边。

大门缓缓地合上,也把喧闹的红尘关在了门外,就在那一瞬间,杏林春暖变得分外地安静和温馨。

秦燕慈的座位正面对着悠远的群山,那是一个好位置,可以静静地欣赏绚烂的日落,还可以静静地守候暮色由淡转浓时的魅惑。

对面是林修,左侧是念奴。

“林琅,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林修突然开口。

“怎么,出了什么事了?”秦燕慈正尝着爽口的小菜,先前在这里帮忙的大婶添了孙子,就不过来了,本来寻思着再请一个,可是,念奴似乎很自然地承担起了这一切,他的手艺起先一般,也只是勉强入口而已,但秦燕慈念及怕伤他的自尊心,所以也一直不说,但慢慢地,他的手艺竟然越来越好了。

君子远疱厨,可是他偏偏做得乐在其中,桌上的青菜也是他自己种的,其实,杏林春暖里是不缺小菜的,常有得到过他们帮助的村民们送上自家种的蔬菜过来,但念奴还是固执地在后院的空地里开出了一片小小的菜地,种上了菜,到底是上战场的人,又怎么会种菜呢?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还终于有了收获。

念奴是安静的,念奴也是固执的。秦燕慈想。

“也没什么,只不过出来这么久了——也想回京都看看。”林修嗫嚅着,如玉般温润的脸突然就红了,他是温文尔雅的男子,却不是羞涩的男子,这副模样倒还真是鲜见,不过——秦燕慈歪着头,瞧着林修这副模样,嘿,还真有点可爱呢!

“其实,不回也不妨事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见她定定地凝视着他,林修忙道,却放下了手中的竹筷,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秦燕慈细细品味着他的话,似乎若有所思,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澄澈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林修,眸中充满了理解与诚挚,半晌,她才轻轻地道,“你离开京都也太久了。或许,你真的是应该回去了,这里——本就不属于你!”

“不不不!”林修忙起了身,似乎是生怕她再误解,一连说了好几个“不”,“我并不是要离开这里,是因为——”

“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鼓足勇气道,“我在京都时,曾有人与我说过一门亲事——”

那是父亲的旧识,京中的大富之家,那户人家姓方,孔雀王朝一大半的水、路运输都归属在方家的名下,其家业之大可想而之。方家无子,只一个女儿,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林修刚从大漠归来,就听到父亲说起此事。可是,当时自己哪里有暇去顾及其他的女子呢?心中只有林琅的影子,挥之不去。再者,巨富之家的掌上明珠,自然是骄纵跋扈的,所以,当时他就婉言谢绝了。

可是,也不知是方家看中了他这位年青有为的将军,还是方家小姐铁定了“非君不嫁”之心,居然推脱不了。无奈之下,只得见一面,一见之下,大吃一惊,方家的小姐虽然是出自经商之家,却丝毫没有什么市侩之气,反而温婉清秀,说起话来,也总是轻声细语,望着他的眸中也总是脉脉含情。

林修只得用了“拖延”战术,答应一年之后再作回复,现在,一年之约也快满了,突然,心中就莫名浮上了方家小姐模糊的影像,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方家小姐或许也早已忘记了这个冷情的男子吧。

“一年之期也快到了,我想——再如何,也要给她——家人一个答复!”林修呐呐地道,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估计,他讲述完这段未了之缘,已经是一身大汗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原来——原来是林修大哥——秦燕慈心中轻笑,心中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容灿若春花,欢笑着,“哦,我知道了,原来,是林大哥心中挂念着那位方小姐啊!能让林大哥如此倾心,那位方姑娘一定是倾城绝色——这是好事啊,我要有嫂嫂了!”

“行了行了!你呀!就不要取笑我了!”林修忙不迭地打断,“咳咳”一声,极力掩饰着尴尬,“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嗯——就当我没说,吃饭吃饭!”

“我怎么会取笑林大哥呢?”秦燕慈收了脸上的笑,正色道,“我料想那位方姑娘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林大哥此行若是能得知己,岂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么?去!一定要去啊!”

“你答应了!那——那我明日就——就启程了!”林修闻言,大喜,忽又对了秦燕慈含笑的眸,弯弯地如一同新月,又狡黠又调皮,好像在说,林大哥,你怎么如此性急啊!

过了半晌,林修好不容易才收了尴尬之色,将目光投向另一旁埋头吃饭的念奴,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不在的日子,有念奴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念奴?秦燕慈心中一动,那个不怎么理人、独来独往的“铁面人”吗?想着,不由得向念奴望去。

念奴听到林修提自己的名字,也不由得一怔,抬眼,凝眸,深不见底,亦不可测。他的脸就藏在那张冰冷却精致的玄铁面具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深邃清冷,狭长飞扬,明亮潋滟,沧桑魅惑,还点染着淡淡的风尘和刻骨的忧伤——

两人的目光相碰,对视,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念奴在这些也住了一阵子了,也都熟悉了——”林修的声音缓缓地飘来,将两人的目光生生隔断。

两人均是一惊,终于缓过神来,片刻,黯淡,然后错开

念奴重新又埋下了头,把眸隐入渐沉的黑暗之中。

秦燕慈亦重新拿起了筷子,没事人一般地挟起菜,送入口中——她的脸上似乎不曾有过丝毫的动容,只是她的心,却又不可抑制地痛起来,只因为——那份太过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