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青琅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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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离开忘忧谷之前,秦燕慈本想提出再去看看泯儿和笑儿那两个可爱的宝贝,可是思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去,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她不仅放下了昔日的恩怨情仇,也早已把那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怕再见,怕自己会落泪,更怕自己会不舍。

凤逸轩也已经释怀,她能做的就是平静地离开,然后在心底默默地祝福着他们一家四口永远安静平和地生活在忘忧谷中!

一辆巨大的马车早已在庭院中候着,秦燕慈与林修也都算是见过世面的,但却从来未曾见过如此世大的马车,与其说是马车,倒不如说是一间小小的房子更为形象,凤逸轩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琳姐姐,林大哥,一路保重!”红玉清脆欲滴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语气中含着浓浓的不舍。

“后会有期!”

只听得“驾——”的一声,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速度逐渐加快,令人惊奇的是,平稳得竟然如同在平地一般。

秦燕慈环顾四周,发现这马车内竟然也是极为宽敞舒适,一条华丽的软榻,占据了车内大约三分之一地,香妃枕、白绫被一应俱全,榻上正中放着一个雕刻着花开富贵的朱红色食盒,里面四色点心、当季水果让人垂涎欲滴,暖壶中温着银耳莲子羹和上好的铁观音,旁边是一个大大的包袱,解开一看,分别为两人准备的从内至外的换洗衣裳,均是质地极佳,还有厚厚的一叠银票,也均是千两一张。

车厢中四周均悬着杏色的厚重帘子,顶上却是透明的,丝毫不妨碍光线射进来,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抬头仰望,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倒是十分地好看。

看来置备这些行装的人大方,而且也相当地细心。

林修目上围着黑布,秦燕慈就将所见一一说与林修听,两人不禁又是一番感叹。

驾车的马夫一直沉默着,两人在车内闲聊,也不避讳他。

林修的眼上始终蒙着黑色的布,虽然是无人监管,但他也不将布条除下,而秦燕慈眼上虽未蒙布,况且,红玉有言在先,对她并不防备,可是她知道这忘忧谷中的人既然不愿与外界来往,所以她也不掀起帘子往外看。

大约两三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只听得外面一个清朗而谦恭的男声道,“小人护送林姑娘、林公子至此,就此告辞了!”

“多谢了!”秦燕慈也轻声应答,却并不马上下车,而是与林修在车内又静坐了片刻,听得外面好像没有动静了,估计,那人已经走远,这才替林修解了蒙在眼上的布。

两人掀起车帘走下马车,只觉得眼前辽阔高远,尘土飞扬,一条宽大的官道延伸至远处,看样子他们已经远远地离开忘忧谷了。回想起这一百多个日夜,只觉得这些日子的经历真的是恍然如梦,仿佛一下子从世外桃源又回到了喧嚣凡尘,从今往后,还不知道又要面临多少琐碎与烦恼,心中竟然不觉涌上了几分淡淡的惆怅。

半晌,林修终于打破了沉默,轻轻地道,“上车吧!”

“上车?”秦燕慈清亮的眸中似乎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雨雾,“到哪里去呢?”

林修一怔,故作轻松道,“天下之大,哪里又不能去呢?!”

秦燕慈闻言,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沉思片刻,并没有马上上车,幽幽地道,“林大哥,说实话,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其实,你并不是没有地方可去,只不过,你不愿意去罢了!”林修回望着她,眼睛深处闪动着异样的微笑。

秦燕慈淡然一笑,知道他话中的深意,却并不接话,而是反问道,“你又要去哪里呢?”

林修似乎是沉默了老半天,脸上浮上一层苦涩、无奈的笑,“其实,我也是个无处可去的人!朝中的纷纷拢拢,官场的尔虞我诈,早已令人厌倦。现在,我只想过些平淡的日子!”

他说这话时,温雅的眸望着秦燕慈,可是,她却分明觉得那眼神背后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

秦燕慈思量半晌,嫣然笑道,“林大哥,我会些医术,一直想开个医馆。如果林大哥不嫌弃的,我们结为兄妹,一同打理医馆如何?”

“开医馆?!好主意!”林修惊道,这个女子果然是不同一般,她的想法永远都是出人意料,但同时也给人惊喜。可是,他又能干些什么呢?

“可是,我既不通医术,又不会经营,只怕——”林修犹疑道。

“林大哥武艺出众,我一个女子开医馆,若是碰上个不讲理的,可怎么办呢!有了林大哥,就不用担心了!”秦燕慈笑道,“我只怕会委屈林大哥呢!”

她的目光清亮、柔和,充满了理解与欣赏。

林修的心再一次被俘获,他多么想告诉她,他厌倦官场不假,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早已将她置于了最宝贵、最隐蔽的地方,或许,这一生,他都不会说什么,因为,能够让他陪在她的身边,他已经满足!

官道的尽头,是一个名为暮原的小镇,镇上人口不多,因为远离京都,民风极为淳朴。一打听,镇上有几家药铺,但看病却要去数十里外的另一个大镇,单独的医馆还真没有,两人当下就用凤逸轩赠予的银子租了一个四合院,就开起了张,医馆取名为“杏林春暖”。

两人对外以兄妹相称,林修玉树临风,温雅有礼,秦燕慈清淡如菊,宛若天人,在镇上一时传为佳话。他们因有着凤逸轩赠的银票,也不用为衣食温饱太过考虑,所以很多时候都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诊金,再加上秦燕慈用现代的一些医学方法诊治古代的病,效果也极佳,所以两人在镇上虽不过半年时候,却已树下了极好的口碑极好。

今天,又是清晨起床忙到日上三竿,秦燕慈一刻都未曾停歇过。幸好,到现在只剩最后一个病人了,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经过诊断应该是风湿。

秦燕慈仔细地叮嘱着老人要注意的事项,临了还送了老人一大包自制的草药,终于在千恩万谢之中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

秦燕慈甩了甩有些麻木的胳膊,突然听得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原来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请来帮忙的何婶早就把饭菜准备好了,今天怎么?——哦,记起来了,何婶回乡下了。

秦燕慈向厨房走去,却惊讶地发现烟囱正向外冒着滚滚的浓烟,一股呛鼻的油烟味迎面扑来!

怎么回事?莫非发生火灾了?!

秦燕慈心中一急,立刻大声唤道,“林大哥!林大哥!”

浓烟之中,从厨房里冲出一个人,正好与秦燕慈撞个了满怀。

他居然是一身狼狈的林修!

“你——你你——”秦燕慈差点被撞到,连林修都会如此慌乱,莫非真出事了!秦燕慈不觉唬了一跳。

林修忙伸手拉住秦燕慈,有些慌乱地抹把脸道,“你——你没事吧?!”

秦燕慈睁大眼睛看看林修,他穿着白色青竹纹的长衫,不过上面已经沾满了黑色的烟灰,袖子也被捋到了手臂,最好笑的是他的脸,满是烟灰,像个唱戏的大花脸一般,在秦燕慈的印象里林修一向是整洁从容、温雅有礼的谦谦君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狼狈?

秦燕慈看着林修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不觉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哈哈哈哈——你的脸——”

林修不好意思地挑挑眉毛,脸上居然还浮上了几分羞涩,“没想到作饭如此之难!何婶回去了,所以,我就想去作饭给你吃,没想到——”

如林修一般出色的男子,居然与她一起在这个无名小镇上开医馆,居然为她下厨作饭,联想起这些日子,他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始终无怨无悔,那又是如何深的情谊呢?秦燕慈闻言,只觉心中一股暖意融遍了全身。

桌子摆着三个黑乎乎的盘子,看不出是什么材料。

“还是算了吧!我们去太白楼吃八宝肘子!”林修见秦燕慈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菜,只觉得脸开始发烫,一阵红一阵白,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将菜端下去。

“太白楼的宴席哪里比得上自家的饭菜香,八宝肘子又哪里比得上林大哥亲手作的饭菜呢?”秦燕慈秀眉微扬,眸子晶莹透亮,如玉的面庞上笑意盈盈,“我就喜欢吃林大哥作的菜。”

秦燕慈举起筷子伸向其中一盘,挟了菜放入口中,却见林修紧张的样子,好像在等待着她最后的宣判。

秦燕慈仔细地咀嚼着,似在细细地品味着,面上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让林修心中又是一惊。

“怎么,很难吃吧!”林修失望地问道。

秦燕慈摇摇头,面上依旧是十分地庄重,让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所想。半晌,她才慢条斯理地道,“林大哥的菜揭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人生哲理!”

“人生哲理?!”林修被她高深莫测的样子弄糊涂了。

“俗话说,‘不可以貌取人’,我说,不可‘以貌取菜’!若是只看外表,定有人会觉得这菜肴定是无法入口,那他可就没口福了!”秦燕慈依旧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林修那颗心就随着她话音一会吊得高高的,一会儿又落得低低的。

“你的意思是,这菜——”林修仍然有些搞不清状况。

“这菜简直是人间美味,世间极品!”秦燕慈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眼中带着三分笑意三分戏谑三分崇拜,而手中的筷子却仍不闲着。

“真的!”林修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菜道,“你是说这菜——这菜——好吃?!”

“嗯!”秦燕慈用力地点点头,露出灵黠的眼神。

林修试探着挟了一筷子,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了,当然不会是人间极品,但总算还是能够入口!

于是,在他宠溺的目光中,秦燕慈不客气地开始大吃起来。

两人正吃着林修的“处女大餐”,却见又有人在外叩门,“林大夫在吗?”

两人相视一笑,看来,“处女大餐”得中止一个段落了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瘦弱的小伙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坛子。

原来是村民李小六,他形容枯槁,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其实他年轻尚轻,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是医馆的常客了。据说他从前身强体壮,是镇上有名的壮小伙,可是这一个月来却像是着了魔一般,突然就什么活儿也干不了,稍稍劳动,就会昏倒,精神极度萎靡不振,很快就消瘦。秦燕慈给他诊过脉,却始终无法得知,他得的是何种病症,好像是一种慢性病,也只得给他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

秦燕慈忙招呼道,“小哥,快进来吧!怎么回事?”说完,又拍拍头,道,“瞧我这记性,不是我让你今天来的吗?最近怎么样了?”

“嗯——好多了!”李小六咧着嘴,笑了笑,极为有些腼腆,“好多了!”

秦燕慈看他的脸色,依旧是暗沉晦涩,再把住他的脉向,依旧是如从前一般的软弱无力,不由得忧上心头,“小六哥,吃了药是不是还是不起作用?精神是不是还是如从前一般不济?”

“没有没有!”李小六慌忙摆手道,“林大夫,药很好!真的很好!我已经好多了!”

“小六哥,真的不好意思,我一直瞧不出你的病!”秦燕慈的心中充满了歉疚,她只恨不得把能够飞回现代,带些先进的医疗器械过来,也好解了李小六的痛苦。

秦燕慈将几包草药扎好,递到李小六的手中,“这些药虽然解不了你的病根,但也算得上是有益无害,你先吃着吧!”

“林大夫,谢谢您!您对我——”李小六家境贫寒,一直未娶,得了这个病后,更是窘迫,秦燕慈每次都是免费赠药与他,李小六说着,一个偌大的人眼中也起了泪花,“这个,这个——给您!”

李小六将那个小小的坛子递到秦燕慈面前。

“这,你这是干什么?”看样子像是个酒坛子,秦燕慈问道。

“林大夫,您对我太好了!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坛好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李小六道。

“这——”秦燕慈思忖片刻,露出平和的笑意,“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小六哥了!”

李小六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离开时,脚步虽有些吃力,但身影却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快。

施与受,其实是平等的。

若施是付出,那么受就是得到,不施则不可能受,人也不可能只有施或只有受。

很多时候,施比受更有福。

所以,在李小六面前,秦燕慈也愿意充当一次“受者”。

秦燕慈回眸,却正好碰上林修赞赏的目光,也不禁一笑,这些日子,两人倒是默契渐深了。

林修凑上前去看了看那酒,只觉得酒香纯冽,久久不散,回味中冲的人心神舒泰,不由得剑眉一扬,“居然是上等的竹叶青!”

“哦?!”秦燕慈闻言,伸手在酒坛中蘸了蘸,待要放入舌上品尝,目光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怎么了?!”林修有些纳闷,但却见她秀眉深锁,那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牢牢地锁着他手中的坛子。

“这酒,莫非有古怪?!”林修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秦燕慈并没有马上回答,将酒倒出一小盏,又取了一根银针,探入杯中,却见那原本银光闪闪的银针却依旧是银光熠熠,丝毫没有变化,她那秀丽的眉舒展了些,但神情却是依旧凝重,低低地道了一声,“酒并没有毒。”

林修心陡然放下。

却见她又取了一方月白色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坛口,只见那白色的绢帕上立刻染上了一些绯红绯红的小小粉末。

“这是什么?”林修不禁有些疑惑了,那坛子是褚色的瓦罐,看样子也有些年代了,上面沾些灰土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她为什么这些如此地关注呢?但他心中有一点却是坚定的,她并非一般的女子,不仅心细如尘,而且见多识广,她这样做,定是有理由的!

当下,便问道,“这坛子有古怪吗?李小六——”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小六哥应该也不知情。”秦燕慈小心地将帕子收起,面上却依旧是笼着淡淡的愁绪,声音更是愈加地低沉了起来,“或许,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林修此刻的心中是疑云重重,但见她似乎正在思考中,也不去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

半晌,秦燕慈终于抬起头,双眸清亮,如同秋水,她语气淡定,却已没了先前的忧虑,“林大哥,我们一起小六哥的家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