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训在一旁听得清楚,亦是心底暗喜:他本来就不乐意让夏侯玄留在洛阳以兄长的身份管教自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夏侯玄暗暗踢将出去,免得他天天跑来自己身边聒噪!于是,他满口赞成:“好!好!好!彦弟说得很是。大哥,你就任命太初为征西将军吧!让他和你一齐同驾亲征。他是你的表弟,再怎么做自然也是抢不走你任何风头的!”
东关城外魏军大寨里的操练场上,司马懿端坐在虎皮胡床之上认真观看着幕府军谋掾石苞指挥训练徐扬劲卒摆设“铁盾阵”。
一排排战盾立地高举着形成了一堵堵厚实而锃亮的“城墙”,牢牢的环护在大军前后;而战盾“铁墙”间的缝隙之中一支支丈余来长的枪槊似一条条银蛇般向外伸缩不定,随时准备伺机而噬。这样的“铁盾阵”,确实是对付吴寇骑兵和步卒最为有效的阵法!
瞧着石苞在阵前站台上舞动战旗指挥布阵的飒爽英姿,司马懿不禁看得微微含笑抚髯暗暗称赞:这石苞不愧是一个难得的大将之才!自己才带了他几天,他就自行悟出了行军列阵的诀窍,马上便拿来活学活用,干得还真不错!自己在晚年能够有幸目睹到他这样一位“少将奇葩”,亦实在是大可欣慰了。我司马家麾下的人才倘若个个都能像他这般聪敏精干,何愁大业不成?
他正思忖感慨之间,却瞥见诸葛诞手里拿着一卷绢札匆匆飞步而来,神情有些兴奋,远远地便向他投了一个眼色过来。司马懿会意,立刻起身随他转到幕后。诸葛诞见左右无人,便将绢札展开,向司马懿低声禀道:“太傅大人,诞先前派设在伪吴境内的内应马茂送来密函,声称只要东关之役一经打响,孙权正与我等僵持不下之际,他便在建业集合义士起兵呼应,配合我军腹背夹击孙权!”
司马懿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接过那份密函细细地看着,认真地问道:“唔……诸葛君你这是一着高招啊!这个马茂君现在在伪吴朝中已经做到了何等样的官职?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他在暗中集合到了哪样一些义士?他准备在伪吴境内和我们呼应的计划方略如何?”
“启禀太傅大人,马茂君是四五年前奉了满宠大都督和诞的绝密指令,假扮成流卒散将叛逃进伪吴境内的。这几年来,他苦心周旋,终于获得了孙权的信任,而今已在伪吴朝中做到了征西将军、建业太守、外部督、禁军步兵校尉等要职,隐蔽在孙权的肘腋。他这些年来,在伪吴境内结交集合了伪吴符节令朱贞、无难督虞钦、牙门将朱志等一批义士。他们商定的‘里应外合’之计是待到孙权等率师空巢而来东关据守之际,他们便让朱贞持节称诏而召建业城中的伪吴众卿进宫议事,然后再由马茂亲率虞钦、朱志等将士于皇宫大内猝然发难,尽擒伪吴众卿之后引兵而取石头坞,从孙权背后狠狠地给他插上一刀!这样一来,吴贼在腹背夹击之下必会不战自溃、旦夕可破!”
“好!好!好!公休(诸葛诞的字为“公休”),真是难为你和这位马茂君这些年来苦心孤诣巧妙筹谋了!”司马懿听了,不禁深深颔首,“马茂君他们竟是这等忠义守节、念念为国,我大魏日后必当重重有赏!好吧,你且代本座回函于他们,请他们务必善自保重,敛形匿迹,待机而应,千万不可因急于求成而误了大计!“
“是!”诸葛诞响亮地答了一声。
司马懿心念急转,还欲再给诸葛诞细讲一些具体事宜,却听参军梁机在幕前看台上呼喊道:“启禀太傅大人,钦差大臣黄门令张当前来宣旨!请您接旨!”
“钦差大臣来宣旨?”诸葛诞一愕,“什么事儿来得这么陡?”
“张当?”司马懿听了,暗暗也是一惊,急忙与诸葛诞转回看台之上,带领麾下诸位将士一齐跪下接旨。
张当敛起了往日的神态,面无表情地展开诏书念道:
诏曰,蜀寇强梁逞凶,跃跃而试,已然侵犯我大魏凉州一境。为宣扬我天朝神威,特令曹爽大将军为雍凉大都督、夏侯玄为征西将军,统领关中三军,调粮提械,秣马厉兵,火速赴西疆平寇灭贼。
同时,请太傅司马懿以社稷大局为重,暂停淮南之役,尽快返回京师坐镇后方,以分朕心之忧。
钦此!
听完这道圣旨之后,司马懿心头一震,面色微微一变,但此刻也不好公开推托,只得暂且接下了这份诏书。
送走了张当之后,司马懿马上召来梁机、诸葛诞、邓艾、石苞等在军帐密室之中共议有关事宜。
邓艾是个直性子,一上场就开口讲道:“依邓某之见,蜀寇来犯,固然可忧,但朝廷就此举兵迎击,实非上策!朝廷还是不如下令让雍州刺史郭淮、凉州刺史夏侯霸各自严守边关要塞,封堵蜀寇于国门之外,大挫他们的斗志锐气!似曹大将军这般兴师扰众,大动干戈地前去征伐,未免也太过躁进了些!”
“仲容,你的意见呢?”司马懿又将目光投向了石苞。
石苞满脸愁云四布:“启禀太傅大人,朝廷这是不想让咱们在这里展开东关之战呀!本来,朝廷的对外之策,须当是‘以守防蜀,以攻平吴,东攻西守,双管齐下,互不相扰’——但曹大将军却欲在西疆那边和蜀寇大打出手,这不是分明想拖累咱们这淮南之役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吗?”
“就是!就是!”诸葛诞也禁不住嗟叹而道,“我等已为攻取淮南东关作好了万全之备,如今却要戛然而止……那我等前边所有的心血和投入岂不都是白费了?马茂他们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一次绝妙的里应外合、腹背夹击之机……”
司马懿沉默不语,隔了片刻才沉沉答复而道:“这样吧!诸君的意见,本座都了然了。你们暂且回去休息。毕竟圣命难违啊!本座须得下来详加思忖一番才是!”
邓艾、石苞、诸葛诞见司马懿神色沉郁,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各自黯然退了下去。
司马懿一个人坐在帐室之中正自沉思之间,梁机又从外面将牛恒匆匆领了进来。牛恒也不及寒暄,马上便把曹爽一党意欲借助征蜀灭寇之机与司马家争功夺权的事情本末尽皆告诉了司马懿。
牛恒将事情讲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梁机突然插话进来问了一句:“太傅大人,您知道这次筹粮备械潜攻东关之事是谁泄露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司马懿仿佛早有明鉴一般,“原来本座对他只是有所怀疑,现在本座是确信无疑了。”
“难道太傅大人您是故意拿出这个事儿来试探他的?”牛恒与梁机都是一惊。
“不错。其实,筹粮备械潜攻东关这件事儿也不算是什么格外的机密,曹爽他们迟早也会探查得到的。”司马懿缓缓道,“本座就是故意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来试探他,没想到一试他就露了本相……唉!本座差一点儿便被他骗了!”
“那么,梁某不如找个机会将他除掉而免生后患?”梁机试探着又问道。
“唉……虞君他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本座还真舍不得就这样除掉他了!你派人先去将他和曹府的关系底细摸清后报来再说。曹爽、邓飏他们也太不爱惜人才了,居然会让他这样的雅士名器来做细作,实在是太小瞧他的价值了……”司马懿肃然吩咐道,“从今以后,把他屏隔在我司马府的核心机务之外,让他摸不着咱们的边际就行了。人才嘛,杀起来容易,培养起来难啊!”
当然,他心底里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没有点明: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虞松是曹府派来的细作,那就不足为惧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把他的身份故意戳穿!就算一怒之下杀了虞松,终究又有他的继任者重新混进府里来的!不如把他不动声色地留在明面处,借此麻痹曹爽他们,如此自己就可以反过来利用他向外面传送假情报、假消息去迷惑别人!这才是使用细作之术的高妙境界。
牛恒继续向司马懿禀报道:“曹爽在亲自挂帅领军出征的同时,还特意让陛下下旨调任二公子为他的监军中郎,专门负责粮草军械供应事宜……”
“昭儿也被他调到他的麾下了?”司马懿微微一惊,“他还想把昭儿扣在他身边做人质不成?”
“太傅大人,曹爽为了笼络关中人心,出师之前又加封了郭淮为车骑将军、胡遵为左将军、魏平为右将军,给他们都升了一级官秩……而鲁芝则被他调进幕府担任了军司马之职,似乎和他走得很近……”
“看来,内患未靖,本座的平吴灭蜀之大计始终就不能顺利实施啊!”司马懿冷冷一笑,目光中透出一丝冰锋般的寒意,“呵呵呵!曹昭伯竟想偷偷摸摸染指本座经营多年的关中地盘!他这是在做春秋大梦啊!梁机,拿笔来——本座要给郭淮、胡遵、魏平他们写一封信去,瞧一瞧他们究竟是听他曹昭伯的话还是听我司马懿的话!”
正始五年三月,曹爽进驻长安,兵分两路进攻蜀国:西路由夏侯霸率领五万精兵,从天水郡出发直取蜀国的祁山大营;东路则由曹爽与夏侯玄共率十万兵马,以郭淮、胡遵为先锋大将,经斜谷道直取蜀国的汉中郡。
不料蜀军早有防备。姜维在祁山大营布下战阵,牢牢抵挡住了夏侯霸等人的进攻;王平也在斜谷道险要之处设下伏兵,打得魏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而郭淮、胡遵又一意以自保实力为念,并不恋战,遇敌辄撤,弄得曹爽、夏侯玄在后面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