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过,子时正。
长夜无眠,唯觉慢慢。
入夜的谷中小屋,屋里起伏的灯光下,我独自靠窗而坐,头一仰,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沿着我的喉一路烧下去,连成一片火热。我回望地上形单影吊的影儿,回想起那一日,我初嫁他,脸上带着一抹凄凉的笑。
那一日我出个,全城的老百姓上街游行,场面十分热闹,陪嫁的队伍延绵不绝,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那一日,天空一碧千里,万里无云。
红烛燃尽,喜称挑开我头上的喜帕,我低敛了眸子,望着火红的嫁衣上,盛开的大朵大朵金色的牡丹发呆,有戏谑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表妹,娘子。”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微一仰头,就看见了他含笑的俊脸。虽然我知道是“恋药盅”的作用,却似旧,不可自拔地沉迷于他眼中丝丝缕缕的柔情,只道当时情意长,却原来,心无疆。
秋意正浓,无孔不入的秋风从半开的窗棂中灌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没了温暖的怀抱取暖,终于失去他了吗?还是,我从来没得到他。那一日,在悬崖边,他望着我,眼里迸发出野兽般的恨意,生硬清冷如青花瓷上的积雪:“我,穆云白,与沈飘絮,犹如此袍,从此再无瓜葛。”我痴痴看着他背对我打马而去,始终不曾回头,只余一截红色衣料,在半空中轻轻飘荡,火红似碟,我追在后面一声声唤,那声调,离他越来越远,他恨我害死了他爱的女人,他恨我害他受控于我。我扑倒在地上,听见自己的心,啪的一声碎了。
我叫沈飘絮,很奇怪,我是青城山庄庄主的嫡亲孙女,却不姓柳,因为我随母姓。
我的娘亲沈红是苗疆一个族长的女儿,她个性洒脱,丽质天成,与青城山庄风流倜傥的大公子相恋,郎情妾意,快意江湖。原以为日子就这么和和美美下去,却不想,她红颜似旧娇如花,而爹爹已迫不及待地勾搭上了别的女人。心高气傲的娘亲愤恨之下给爹下了“乳燕盅”,冷笑这看他变心而遭盅毒反噬而亡。
“飘絮,这个狼心狗肺、死有余辜的东西不是你爹,你只是娘子的孩子,沈飘絮。”她直直地看着躲在桌下瑟瑟发抖的我,眼中冰雪凛然,声音清冽,有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堤。
那之后,娘性情大变,在江湖中大开杀戒,誓要杀尽所有负心汉,掀起腥风血雨,最终被武林所谓的正义之士群起而攻之,死于乱刀之下。我看着她浑身是血,苍白的面色更衬得朱唇嫣红,她仍旧笑着,倾国倾城,眼里有着解脱和释然。
我是被青城山庄的管家找到的,那个我名义上的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因对我爹的死耿耿于怀,对我也亲近不起来,只是最昏定省时疏离而冷淡地问候几句。其实,当时我只要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我每次无意间喃呢的东西,府里都“恰好”买了。只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晚了······
柳如玉,我死去二叔二婶的女儿,小我两岁的表妹,青城山庄的大小姐,庄里人疼之爱之的珍宝,小时候的她很爱黏我,追着我堂姐堂姐地跑,那笑得弯弯的眉眼和若隐若现的就我,瓦解了我用冰雪筑起的心防。
表哥,那个我倾心相恋的男子,在初次见面时,一身红衣妖娆表情漠然的他,递给在假山后哭泣的我一方手帕,透过朦胧的泪眼,我一生都会记得这个繁花初绽的四月,蝶影蹁跹,晚风吹落的花瓣残留着曾经清浅的润泽芳香,面前一脸冷漠少年眼底划过的一丝怜惜,如温暖的太阳照在我心底。表哥,他永远不知道,我一直在原地温柔的守候,只为等他,回首······
元宵节那晚,夜幕低垂,月辉、星辉、灯光交映生辉,我兴奋的小脸通红,有些局促,更多的是惊喜地走在表哥身边,身边一对对壁人擦肩而过,如花美眷,只羡鸳鸯不羡仙。
灯笼发出幽幽红光,周围低低的私语声连成一片,我终于鼓足勇气,拉住他的衣角。
“表哥。”脸很烫,我吱唔这,喉间几个字迟迟出不了口。
“公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奴家啊。”一阵香风袭面,伴随着酥麻人骨的媚语,生生止住了我脱口而出的话。我呆呆地看着那条柔若无骨宛如菟丝攀附在表哥身上的女子,脑中一片空白。他们贴合得好近,那女子娇笑着在表哥耳边低语,浓浓的妆容庸俗得恶心。
表哥,他宁肯喜欢青楼女子也不喜欢我,我竭力睁大眼睛,将盈眶的晶莹吸下,边上已经不时有疑惑的眼光瞟向我们怪异的三人组,我松开捏着他衣角的手,仓皇逃离,他,始终没追来······
枯坐在红莲池边,夜,冷风侵入骨头,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邀请了那晚的女子来青城山住,一个劲儿地劝表哥喝酒,让他们酒后乱性,而我,以善解人意的红粉知己退出,陪在他身边,一步一步,给他下了“恋药盅”,感受着他的浓情蜜意,虽然知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只是,情到浓时,哪怕是毒酒我也含笑饮下······
只是,在我如履薄冰,经营着这份感情时,失踪的她又出现了,而且完全变了一个人般,脸还是原来那张脸,只是脸上的神采飞扬却是谁都不能忽视的,而我,也从表哥眼底读到了爱恋。
惶惶不可终日的我心乱了,一个个恶毒的计策从我脑中蹦出,心里一面痛恨着自己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一面又按捺不住心底的魔鬼实施着,计划落空中,我心中的恐慌一爆发了,我不能,让她抢走表哥。
我想到了白远之,那个温雅如墨竹一般的男子,那个因为我捡到的一块玉佩而对我好好的男子,那个叫我宝儿的男子,我别开脸不敢看他严重炙热如火的深情,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他。他定定地看着了我好久,眼中痛心越浓,终究答应了,只是,临走时他说:“宝儿,你变了。”忧伤而失望。我根本就不是宝儿,那一刻,我有点羡慕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宝儿姑娘,能得到这个清雅如竹的男子的爱,夫复何求。
事情都按着我想的去发展,初期地顺利。我小心地盘算,一步步没局,所有一切都将都将完美落幕,低敛下的睫毛眼盖住我严重的惊喜,孰料,峰回路转,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她猝不及防从袖中洒出辣椒粉,趁着白起之手忙脚乱之际就要逃走,而表哥眸中不可抑制的惊喜如火上浇油,我被炉火烧红了眼,伸脚绊倒她,借着假意拉她之际,借着袖子的掩盖把她推下悬崖。
“去死吧。”我狰狞地低语,满意地看见她眼底的惊慌失措。
“青请。”朗朗如明月皎洁的月神医失声惊叫。
“亲亲。”一向视女人如衣服的花花大少玉扇公子痛呼出声。
那个女子,何德何能,引众多优秀男子折腰。我恍惚地看着悲痛得说不出话的表哥想。
“玉扇公子,当务之急是去救青青姑娘啊。”如玉焦急的话语落入我的耳里,唤回了我的神智志,我这才发现眼前的玉扇双目赤红,熊熊怒火中烧,拳头堪堪擦过我一缕发丝落在表哥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表哥却无动于衷,请随心动,我扑了过去。
“穆云白,你真的以为她怀着你的孩子吗?施加那么恶毒的诅咒,身子早就败坏了,永远都不会有孩子的。”一向笑如春风的月神医目光如冰锥要吧我刺穿。
“不会有孩子了?不会有孩子了?”他的话语重复再重复,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敲在我早已乱了的心湖,我四处乱抓,想寻求表哥的安慰,却看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永无瓜葛啊!我哭倒在如玉的怀里,眼中一片死寂。
谷底小屋的日子宁静而悠闲,我用大把大把的时间疯狂地思念他,就在思之欲狂只可,居然得到了她活着的风声。
再次在客栈香风,我激动地看着她凸起的小腹,孩子。那是表哥的孩子,我要抚养他,至少,在以后的岁月里,谁在灯下枯坐,也能和诗:我和孩子两个。
只是,如玉出现了,她居然帮着她逃跑,我听见她的话:“只要玉扇快乐就好。”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表哥的出现虽然突兀,却也在意料之中,连如玉都能发现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他,对着他赤裸裸的恨意,我嫣然笑,把袖中的毒药吞进肚里。
痛,真的好痛,却比不上心中的十分之一,我努力睁着眼,把心爱之入髓的容颜在心底一遍遍描摹。“表哥,我真的-----好爱你。”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难闻。
“堂姐,你怎么了,不要吓如玉啊。你不知道,爷爷有多疼你。”如玉的哭喊声也模糊了,干涩的眼涌起一股热潮,错了,原来一直都错了,我以为一辈子奢望的望,其实早在身边,可恨我却不知道。不知道谁给我买各种礼物,不知道谁让我被冷的委委屈屈的如玉下一刻又黏着我。爷爷,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孙女。
眼皮粘在一起之际,我看见一滴泪珠从表哥眼角滑落。表哥,你是在为我落泪了吗?不值得啊!如果我早些明白,是不是可以和如玉一样,在暗处祝福心爱的人幸福!
翠翘落地,一片梨花入手心,又有风起,纷纷绕掩了翠翘,年华瓣瓣指间飞落,春光易逝,再明媚的天气,也不可能回复当年和你一起陌上游春的碧绿心境,飘絮,柳絮,随风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