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宝林?”这么一个出人意表的名号提出来,皇帝的神情却并无太大波动,“你为何要祭拜她?”
宫娥泣道:“因为,奴婢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她……梦里面,她就站在那边那棵梅树下,满脸是血,可怕极了……奴婢想着,也许是她的忌日快到了,心有不甘,才会徘徊人世。所以奴婢跑到这里来给她烧点纸钱,祈求她能够早日安息,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说她心有不甘,还缠着你?”皇帝挑眉,忽的想起什么,“你从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宫娥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就……就在薄宝林殿中……。”
“薄宝林的宫人……。”顾云羡看向皇帝,“臣妾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帝没有说话,那宫娥却忽然尖叫一声,指着某株梅树,“那里!那里有个人影!一定是她!是她来找我索命了!”朝着那个方向不住磕头,“娘子,你放过我吧!不是我害死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害死你的人,别缠着我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状似疯癫,语无伦次,分明已被吓傻了。
这动静太大,原本守在门口的宫人很快闻讯赶了过来。
吕川跪在皇帝面前,惊道:“陛下,这里发生了何事?”看向还在磕头的宫娥,“可是这婢子惊驾了?”
皇帝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磕头的方向。吕川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团黑暗,并无旁的。
皇帝忽的提步,一声不吭地朝那里走去。
顾云羡一惊,“陛下!”
皇帝回头。
“让侍卫过去看看好了,您别以千金之躯犯险。”她眉头紧蹙,“万一有什么的话,臣妾担心……。”
他瞅着她,忽的一笑,“云娘你也信鬼神之事?”
她低声道:“臣妾自然是信的。”
他恍然。母后生前礼佛至诚,云娘跟着她一起,受了不少熏陶,当然也会相信这些。看她眼中满是担忧,他不愿逆了她的心意,只得对一旁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俩,过去那边看看。”
两名侍卫去了,不一会儿便又回来,跪在皇帝面前,“启禀陛下,臣等将那附近都仔细察看过了,只在一株梅树下发现了烧完的香烛纸钱,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宫娥听了这话,却没有松一口气,仍不住地颤抖,“她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
“够了!”顾云羡冷冷道,“看你怕成这个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你到底做过些什么对不起薄宝林的事情,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不然不用薄宝林从地府回来索你的命,本宫和陛下也饶不了你。”
宫娥听了这话,立刻辩解道:“不!奴婢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一路爬到顾云羡脚边,“充容娘娘,不关奴婢的事!都是贞贵姬在幕后指使!奴婢也是被逼的!”
顾云羡听到“贞贵姬”三个字,轻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痛哭流涕的宫娥,懒懒一笑,眼中满是冷漠,“这梅园,当真是个发现秘密的好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各宫各殿都得到消息,说元充容娘娘请诸位前去含章殿,有要事相商。
其实无需她出言相邀,众人也打算去含章殿探探消息。前一夜宫中颇有异动,大家多多少少都听到了风声,此刻见到传话的宫人,立刻明白果然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这个想法在步入殿内、看到贞贵姬也在场之后,变得更加坚定。
皇帝此刻已然下朝,就坐在上座,顾云羡伴在他身侧,神情平静地与众人打过招呼。
各自列席之后,顾云羡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原是有一件大事要处理。因涉及了我们之中不少人,所以不敢关起门来私下了结,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才行。”
毓淑仪道:“顾妹妹说得如此慎重,却不知究竟是何事?”
顾云羡瞥一眼皇帝,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其实,这件事情大家也不陌生,是关于两年前落罪身死的薄宝林的。”
此言一出,瑾穆华身子猛地绷紧,眼神锐利地看着顾云羡。
“昨夜,本宫与陛下一起去梅园折梅,却不想在那里撞上了个婢子,正偷偷摸摸地祭拜一个人。”顾云羡道,“本宫细问之下才知道,她从前在薄宝林殿中当差,昨夜祭拜的,正是她这个旧主。”
庄婕妤道:“若只是私自祭拜,娘娘大可以自行处置了。会兴师动众地把我们大家都叫过来,想必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吧?”
顾云羡点点头,“确实还有别的事情。只是这个事情……。”神情踌躇,“算了,还是先把她带上来吧。”
片刻后,宦侍拖着一个宫娥上了殿内。她神情恐惧,跪地的时候仍在轻微发抖。
“玉柳?”泠充媛蹙眉,“你是玉柳吗?”
宫娥没有出声,顾云羡道:“镜娘你没看错,这宫娥确实叫玉柳。你如今还能一口便叫出她的名字,看来对她印象颇深啊!”
泠充媛淡淡道:“薄宝林生前是我的宫里人,这玉柳是她身边较受看重的一个婢子,还曾到我殿中送过几回东西,我自然有印象。”
顾云羡笑笑,“正如镜娘所说,这玉柳从前在薄宝林面前也算得脸。后来薄宝林落罪身死,她殿里的宫人一部分打入永巷,其余的都先后被分配去了别的宫殿服侍。玉柳被安排的去处是凌安宫。”
“凌安宫?”明充仪挑眉,“那地方可没人住呢!被派到这种宫里服侍,也没什么前途了。”
“去一个冷僻荒凉的宫殿服侍,总比丢了性命要好。”毓淑仪道,“本宫可还记得,薄宝林被赐死之后,她的几个亲近宫女也一并被赐死了。这玉柳倒是好运气,没被赐死就算了,连永巷也没入。本宫看她岁数也不小了,在凌安宫熬个几年,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回乡了。”
“是啊,确实是运气好。”顾云羡道,“不过这运气是老天爷给的,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就得仔细推敲一番了。”
“顾妹妹这话什么意思?”毓淑仪道。
顾云羡叹了口气,“这宫娥之所以祭拜薄宝林,是因为她每晚都做噩梦,梦到薄宝林来找她索命。她觉得是薄宝林的冤魂不肯放过她,所以跑到那里祭拜她,希望能让她安息。”视线看向柔婉仪,“你们可知道,她祭拜薄宝林的地方,是在梅园的哪里?”
众人见她眼神所指,知道与柔婉仪有关。毓淑仪蹙眉思索片刻,犹豫道:“不会是,当初柔婉仪摔倒的那棵梅树吧?”
“淑仪娘娘猜得没错,正是那里。”
殿内一片寂静。
顾云羡淡淡补充道:“而她之所以选在那里,则是因为在她的梦中,薄宝林的魂魄就立在那棵梅树下面,一身是血、凄惨可怖。”
诸位宫嫔都是心思活络之人,很快有人领悟了她的言下之意,“薄宝林是因为妄图加害柔婉仪之子而被赐死,如今这个宫娥在柔婉仪摔倒的地方祭拜她,难道说,薄宝林是被冤枉的?”
“鬼神之事,终究是虚妄,怎可拿来作为证据?”有宫嫔不赞同道。
“鬼神之事也许是虚妄,但我却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宫娥既然会梦到薄宝林站在那里,而她又是知晓内情的人,想必是有一定的依据,倒是可以顺着查一查。”庄婕妤道。
顾云羡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命人连夜审问了她。”
“可有什么结果?”毓淑仪问道。
“结果是有了,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还是您来说吧。臣妾不想参与太多,免得被人说成挟私报复。”
一直沉默的皇帝看了看她,点点头表示同意。顾云羡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闭口不言。
皇帝的神情依旧是三分漫不经心,口气也懒洋洋的,“那个谁,玉柳是吧?你自己说。”
玉柳沉默了片刻,才颤声道:“诺……。”断断续续,“薄宝林当初之所以会去……谋害柔婉仪腹中皇裔,其实是受了一个人的指使……。”
“什么人?”
“是……成安殿的贞贵姬娘娘……。”
她这话说出来,却并没有太多人感到惊讶。薄瑾柔临死前咒骂贞贵姬的流言,这宫中早就传遍了。大家无论信不信,都有过这方面的怀疑。如今听到玉柳的话,一部分人甚至觉得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心中十分宽慰。
突然变成视线中心的贞贵姬依旧面无表情。事实上,她今日从进来就是这个样子,神情平静得如同万年古井,永远也激不起波澜一般。
“当初,薄宝林听从贞贵姬的命令,买通了梅园的宦官阿木,让他在园中一株梅树下泼水结冰,再故意把柔婉仪和元充容都引过去,为的是利用柔婉仪腹中之子,嫁祸充容娘娘。怎奈计划出了偏差,不仅皇裔没有受损,充容娘娘也并未掉入陷阱。贞贵姬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怀疑,势必要交一个人出去,所以,她就选择了牺牲薄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