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不亮,船就到了九夏码头。
九夏城的重建已经顺利启动,码头一派忙碌,客船等了半天也进不了港。后来才被告知,要么去打渔铺,要么再往上走几十里水程,去三官塘。
关天养问讶然而问:“三官塘?那里的港口已经修好了么?”
那船夫答道:“也不能说完全修好了,但上下人没问题!”
关天养想到了定是为了然而来的,若是去打渔铺下船,必然还得走路去灵泉山地藏庙,还不如转道去三官塘下船得了。就对老郭道:“再往上走吧,去三官塘下船!”
老郭应道:“好嘞……”
关天养拿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递过去道:“老郭,船钱……”
老郭接过一看,惊道:“哟,关公子,要不一会儿进城后,你换了零的再给?这么大的面额,我可找不开呀!”
关天养道:“拿着吧,过年过节的,也辛苦你们送我回来,剩下的就当是赏钱得了!”
老郭顿时欢喜得双眼放光:“这,这叫我们如何当得起?”
关天养将银票塞到了他手里:“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哪里那么多话?”
老郭忙点头称是,又叫船上的人都来谢赏。
船泊到三官塘码头后,宋介第一个跳了下去,然后回身看着关天养:“希望你不会死得太早……”一如昨天,他的眼神出奇的平静,平静得教关天养心下发慌。
“你放心,我会比谁都活得好!”为了不让宋介看出自己内心的怯惧,关天养只得故作潇洒地笑了起来。为了不让宋介看出破绽,他只得转过身来与船工们揖手作别。
宋介嘿嘿地笑了一声,就消失在了人流里。
关天养在感觉盯着后脑勺的目光消失后才转过身来。这一刻他心中堆满了疑问,实在不明白宋介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更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心生畏惧了。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已经看不到宋介的身影了。关天养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这座重建起来的陌生的城镇,心里禁不住好生感慨。见了定走了过来,就指着眼前的一切:“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九夏周边最大的市镇,有着上万户的人家,港口也随时都泊着上千艘的大小官船。结果一场大水过来,什么都没了……”
了定合什,默念了一声佛号:“化解戾气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杀戮。而制造戾气最有效的手段也是杀戮……南无地藏王菩萨!”
关天养却不明白了定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问,就听李道奇道:“咱们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李前辈,你这是去九夏城么?”明知李道奇上岸就会前往江州,关天养心下还是生出深深的不舍之情来。尽管李道奇待他并不别比人和气,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他心底却觉得李道奇是少有令他感到安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李道奇在,他就觉得无所畏惧,哪怕天塌下来都不用怕。一想到李道奇要去往江州了,他心头当即就空落落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不是说了么,去江州!”李道奇望了望天色:“那里现在才有生意可做!你要是忙完了此间的事,也可以来看看!”冲了定一拱手,就下船去,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天养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了下去,很难受,甚至还想哭。“老和尚,现在你是去地藏庙么?”他猛地搓了一把脸,将已经涌到眼眶边上的泪水给揉了回去,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这才感觉好了些。
了定望着笼罩在黎明前黑暗中的灵泉山,神情显得有些阴郁和沉重。“是!师兄没做完的事情我还得继续去做!”
“没做完的事情?了然大师还有什么没有做完?”关天养心下大感奇怪,心下说:“了然大师明明没有转告你什么,你又怎地知道他有什么没有做完?”
“化解戾气!”
关天养想到了定刚才说过的那句话,顿时一惊:“什么意思?”
“走吧,先去地藏庙看看情况再说!”
关天养在前面领路,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到了地藏庙。
故地重游,关天养心地陡地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温馨来。
前门紧锁,台阶上却已经长出了草来。通往后门的路上铺满了落叶,显是自他和慎明走后,再没人来过这里。后门的门环也生锈了,门上结满了蛛网。
关天养扭开锁,率先走了进去。不想才离开两个月,院里就已经堆满了落叶,荒凉得如同多年未曾有人居住。“就是这里了。好了,我该帮的已经帮到了,剩下的事情也与我无关,你自己慢慢折腾吧!”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转身说:“我的家在九夏城。你要是缺什么趁早说,能买到的我就买了叫人给你送过来。”
了定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必了。你去吧!”
关天养实在不能想像一个没有了双腿的老和尚如何独自生存。但想到是他坚持要来的,既然来了,那就必有生存之道,也用不着他来担心。就道:“我就住在城北的关帝庙,很好找的。要是你觉得这里住不惯,我倒也可以招待你一阵子。反正我那里空着也是空着的!”
了定合什道:“多谢施主好意!”抄起檐下的扫帚,就忙活了起来。关天养见他行动很是便利,担忧去了大半,这才放心地去了。
从地藏庙出来,望着荒芜了的乡野,关天养心下不胜感伤,暗道:“这一带原本富庶的村庄遍布,如今却是人迹沓无,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复生机……”想到人类在灾难面前如此的渺小和脆弱,心下更是不胜戚戚。
都说天地没有丝毫的仁爱之心,将万物众生当成祭祀用的刍狗,用完便丢弃,丝毫不懂得珍惜。此前关天养对于这句话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是觉得说出来它来的人特别有智慧。数月来的经历,几番的历尽生死,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每每想起这句话来,就觉得滋味无穷,智慧无穷,在心底引起了难以言述的共鸣。
人活在世上,难道就是来受罪的么?
修行者高高在上,拥有强大的实力,非但不能保护普通人,大多时候反而带头为害。为了他们自己能够成仙,能够享受不老的长生,很多时候甚至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一伙人,老天爷为什么不对其施加惩戒,反而还让他们活得比普通人更好呢?
想着在黑石滩遭遇的那一幕,关天养就无比的心寒。当时若不是足够机智,用言语蒙混了过去,怕是当场就有惨祸发生。
“他们也就是欺负我实力弱小,以至于想来找我算账就来,全不顾忌我是怎样的感受。而玄武宫呢?因为它是天下第一大派,实力强横,他们明知楼子方在玄武山而不敢有所作为。都说有理走遍天下,其实那不过是说给人听的,事实上却是有力走遍天下……”
越想越灰心丧气,不由得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望着灰朦朦的天空,暗道:“我要是能够炼成剑魂,实力必然一日千里。等突破了微字境,嘿嘿,大多数的修行者我都不用怕了!”想到自己几经磨难,到底是炼不成剑魂,总在最后关头失败。就像是在爬一段高坡,总因为缺那么一口气而从距离坡顶极近之处滑了下来。几番想尽办法要把这口气补起来,却也是不得其门。
想着想着,就觉得心下一阵躁动,浑身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
他心想可能是走路多了,所以才会热,就拉开了衣襟。却不想被寒风一吹,反而更加的燥热难当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关天养看着手上的青筋虬节盘突,浑似一条条扭曲的蚯蚓似的,极是吓人,肤色也因为燥热而变得通红起来,颇像是熟透了的虾子。当即就断定这绝非是因为路走多了而引起的燥热,而是另有原由。
什么原由呢?
他却是全然想不明白。
心跳也在加速,砰砰砰的,好像一面皮鼓在胸腔里面敲打,震得他脑门鼓突突的生疼。
“难道是……中邪了么?”关天养突然有些害怕,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因为他感到原力以前所未见的速度体内流内。可他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在驱动原力的运转。
越坐越难受,身体好似都要撑得爆开了似的,连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了。
“不行,必须得把它释放出来!”关天养站起身来,对着大石一掌拍了下去。啪的一声,却也只拍下了一些石屑,并没有像想像的那样将大石击得粉碎。偏这一掌下去后,流动的原力在体内越发的狂躁,似乎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宣泄而出,竟然不顾意识的控制,横冲直接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里离着九夏城还有好几十里,跑过去求助于人显然是不可能的,看来只有回到地藏庙里,求老和尚了定相助了。
幸得他才没走出多远,不过茶盏功夫就跑了回来。
了定正在洒扫佛像上的灰尘,见他又折了回来,很是有些奇怪:“关施主,你怎么了?神情怎地怪怪的?”